梧惠还在犹豫,下个月到底要不要陪莫惟明去一趟公安厅。她对那地方当然没有好感。但,这也是为了帮墨奕。再怎么说,施无弃为自己洗去嫌疑,保住声誉,不能见死不救。真让莫惟明说对了,人情债是最难还的。但也未必要进去。莫惟明一定有皋月君的联系方式,可以私下与他见面。从皋月君处着手,是一个相对安全的方法。他所代表的,是开阳卿的立场,与羿昭辰无关,是个隐晦而有效的突破口。只是,梧惠个人并不想见他。到了这会儿,她还总能梦到那明晃晃的针尖。当时为了威慑她,羿昭辰还拉着她去看了那些电椅、镣铐、烙铁、长鞭……她真的该庆幸,那段时间没什么要犯被关押审讯,否则他们一定很乐意杀鸡儆猴的。七月半,是公历八月中旬。莫惟明一定是要过中元节的,他不会拖得太久。留给梧惠思考的时间也不多。她也知道,即便自己全程都不参与,也不会有谁怪罪她。可谁让她是个好人呢?心里这道坎,她迈不过去。电灯又闪了一下。她抬头看了一眼,心里默默想着,准是上次房东没修利索。咚咚咚。这时候响起敲门声,令梧惠心里打鼓。谁又会在大晚上吃饱饭的时候来拜访她?听敲门的习惯,不像是莫惟明,何况他会自报姓名。除了他,每次有人敲门都没什么好事,害得梧惠紧张起来。也不对——即便是莫惟明,也没什么好事。但是,就在她做心理建设的这段时间,更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发生了。她听到一阵嘈杂的声音,咔哒咔哒,像是在鼓捣门锁。这下梧惠可急了。首先排除公安厅的人,他们若打不开,一定会堂而皇之地踹门。她也不是吃素的,谁敢在她醒着的时候入室抢劫,准没好果子吃。梧惠毫不犹豫地走进厨房,拿了一把菜刀出来,站到了门口。门吱呀呀地开了。在梧惠的设想中,门的背后,仿佛有一个可怕的鬼怪。室内的光打过去,将它有着扭曲肢节的影子打到走廊的墙壁上。尽管她知道,那必然只会是个寻常人类,但不妨碍她的想象力在这种紧张的时刻发挥作用。“……你躲在门后干什么呢?”这声音出现得顺便,幻想中所有扭曲舞动的怪影都坍缩下来,化作一个少年的轮廓。梧惠放下了菜刀。“什、什么啊,原来是你。”居然是如月君。用这种方式进门怕也不是第一次了,梧惠竟觉得,是他也不奇怪。但紧接着她重新抬起刀,紧张地堵在门前。“你、你等等!别进来!”如月君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她。一瞬间,一道白色的影子从他身上蔓延,横着将梧惠手中的刀拍了出去。刀刃“噌”一下砍到墙上,深深嵌了进去。梧惠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那影子就抽了回去。“玩刀很危险。”“你更危险。”如月君无辜地看着她。但在她的眼中,走廊上细长的影子又蠢蠢欲动。“你应该对我有些误会。我这次来,就是为了解释这些。”“我不管!你不许进门!”虽然没有太多威慑性,但如月君还是默默叹息一声。他没有伸出手,但门关上了,梧惠不想仔细思考他是怎么做到的。等他的脚步声远去,梧惠终于松了口气。她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勇气,敢拿出刀来与他对峙。但是,一想到他有可能是杀死瑶光卿的元凶,她就如芒在背。梧惠转过身去拔墙上的刀,一脚踩在墙上,用了好大的劲才卸下来。壁纸上留下了一道细长的口子。冤有头债有主,希望房东不要找她麻烦。刚收好了刀,重新坐回沙发上。刚刚一定可以记录在自己人生勇气时刻锦集中了。可她连坐姿还没调整好,又有一阵异响传来。咔咔咔。这声音比敲门声清脆些。顺着声源,梧惠僵硬地把头挪到客厅的窗户上。她也不是很愿意细想,如月君是如何在五楼的高度做到这种事的。但她知道得把窗户打开了。毕竟破窗的成本,比挪动柜子挡住一道刀痕要大得多。如月君熟练地从窗户翻进来,稳稳着地。梧惠的眼神里有一种“随便吧”的淡然。注意到她的情绪,如月君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你说不能进门。”“算了。”她坐回去,心里暗想,菜刀还是放得早了。但拿在手里也没什么用,这让她有点毫无必要地释然。如月君杵在那儿,梧惠就问:“所以你到底要解释什么?你没有杀瑶光卿?”“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他辩解道,“这就是我来找你的理由。”“我确实也不是很想怀疑你啦。可是,你不觉得这样很没说服力吗……只有你和她存在冲突,硬要说——还是你单方面惹事。那次,水无君、卯月君可都在场啊。”“不是我。”他耿直而强硬地说。“那是谁?”,!“我不知道。”“……没说一样。”梧惠扶住额头。见她完全不信,如月君进一步为自己辩解:“你不能因为我拿不出无罪的证据,就给我定罪。我不会承认我没有做过的事。甚至,我本不需要来找你澄清的。假设我做过这种事,让我证明自己是清白的——没这种道理,我也没有这种义务。”梧惠缓缓抬起头看向他。这些话,委实说到她心坎里去。作为对此感同身受的受害者,她算得上与莫恩同病相怜了。这时候她再去当加害者,也太说不过去了。“唉……你坐啊。”她招呼着,“我也很想信你。如果你是清白的,当然是好事。可是这样一来——总感觉事情变得更麻烦了。真不是你,还能是谁呢?”莫恩听话地坐下了。“水无君就在怀疑我。但是,我没必要向她证明什么。”“卯月君倒是不怎么怀疑你。唔……你找我,难不成,是为了让我帮你洗清嫌疑?”“那你应该没这么大本事。”“我谢谢你噢。”“但我还是不太明白。”莫恩说,“她死了,不是好事吗?是她自己一心向死,如今也算是求仁得仁。其他的六道无常,都为此相当紧张。”“不紧张才怪……这话你可别说出去,不然谁都要怀疑到你头上。且不论想死究竟是出于什么动机,自发、意外、他人因素,都是截然不同的事。就算一个人找你说自己不想活了,你当真捅他一刀,是要坐牢的。”“搞不懂。反正不是我。”莫恩摇着头,“我这次来,是觉得有必要给你多解释一些情况。我知道你从公安厅才出来不久,很多事仍是一头雾水。关于霏云轩的拍卖会,还有瑶光卿的事,我想借这个机会跟你说个明白。也许你会有什么新的想法。”梧惠点了点头。“也可以。那你说吧。”“我知道在拍卖会当天,瑶光卿还安然无恙。她甚至出现在了拍卖现场。所有的证人都说,楼里起火了,其实是她放的火。但她有意不让火焰烧伤现场的任何人与任何物件,所以并没有留下能被称为证据的痕迹。”梧惠怔怔地看着他。她真是没想到,莫恩一上来就抛出这么重磅的信息。“是、是真的吗?照你这么说,一切倒是合理了很多……可是,霏云轩还未重新投入营业呀?取证工作应该已经结束了吧。他们难道不是在对建筑进行修缮吗?”“刚不是说了吗?根本没有留下烧痕。恐怕只是因为,他们的小师妹受了刺激,需要很长时间的静养。那些事我其实不太清楚,是同僚转告我的。我把虞颖送到现场后就离开了。公安厅的人眼神很好,居然发现了我,追了很久。”梧惠感觉自己的脑子嗡的一声,随即炸得稀碎。“不是不是,等等——等一下。你说清楚,我有点跟不上了。”她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踱步,“原来是你……是你啊!是你把她送到五楼那么高的地方——而且,之前把整条街的守卫的注意力都吸走的人,也是你!这一切就说得通了。难怪会……可是,不对啊?”莫恩的视线像是在注视着苇草的猫,左右移动,不知疲倦。“什么不对?”“你为什么要把虞颖送来?你这不是诚心害她吗?”她停在莫恩面前。“……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因果。”莫恩无奈地撇撇嘴,“我分明是在做好事,将她送到心心念念的朋友身边。我也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的确,也怪我想得太简单了。”“就这样?你就是为了做慈善?”“那当然不是。”莫恩坦诚地讲,“只是我知道九方泽不在。再把她带离虞府,我就可以对他家展开搜查了。”“好啊——你是为了偷东西!”“是啊。”他如此大方地承认,反而给梧惠狠狠噎住了。“你、你偷人家东西干什么?”莫恩又发出一声绵长的叹息。“这件事,正是我与瑶光卿商议的结果。她知道我那时找她,是为了和她谈论法器的归属权。那之后,反而是她主动找到我,提出了这个可能。她说,‘天权已如此黯淡’。”“什么意思?”“我感觉,她是想说,天权卿的身份已经岌岌可危了吧。因为琥珀流传至今,本就是一个不完整的法器,它残缺的碎片怕早就在历史中化为齑粉。它那么脆弱,虞颖的生命又不断地重来。这对人和法器本身都有很大的磨损。在它彻底沦为废品前,我本想交给你的。”信息量太大,梧惠又要跟不上了。“等一下,你不要假设我都知道这些情况。你说了这么多,我一点都跟不上啊。”“哪句没懂?”“为什么要交给我?”“你忘了吗?我要你成为星徒。只有这样,你才有权能去阻止莫惟明的调查。”“……我觉得他恐怕已经知道得够多了。”“不过是凤毛麟角。”,!“那生命的重来,是,什么意思?”“就是字面意思啊。”莫恩的表情似乎在奇怪,为什么梧惠会觉得这也是个问题,“琥珀的内核,就是会让人不断再生的。她已经活了很多次,每次出现意外,都会重来。但是由于琥珀的功效越来越微弱了,虞家只能另寻他法。”“另寻他法……”“那就是将她退回到婴孩的时刻,重新养育长大。”莫恩解说道,“这样需要的能量就小很多。相对地,他们要付出更多的时间成本。因为无法忍受这不断重来的漫长的折磨,她的父母已经放弃希望,基本不怎么回家,投身事业中了。目前只有她的奶奶还在坚持。”梧惠感到一种莫大的空洞与恍然。她有想过,养育出这种性格的家庭一定很有问题,责任不能放在孩子身上。但她没有想到实际情况更为复杂,更没有人性。“这种事,也是你们口中那位大人允许的吗?”“这并不违反规则。没有人真正死去,也就不存在真正的复活。”莫恩用那一贯平静的语气说,“只是不断地重来罢了。当然,有技术的支持。实际操作起来很复杂,他们也曾为此付出很多努力,背负了很多代价。”“她的人生就有这么多意外需要重来吗?”“他们认为,她必须成为足够出色的孩子。但确实,往往还没能达到标准,就因意外夭折。这种意外,也是早期在找到‘正确’的方法前遭到的反噬。他们有求邪神与养小鬼的历史,被索命也是正常。好在,法器让他们能够挽回损失。”“好在?损失?你是怎么说出这种词?而且她才多少岁,就要对她的品性盖棺定论?”梧惠有些歇斯底里了,“甚至,承受代价的居然是孩子?”“我是相对于虞家的立场来说的。这么做,能把代价降到承受范围内。”:()白夜浮生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