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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番外6(第3页)

宗凌闻言,摇头微微失笑道:“将军天生神力,所用之弓形制,亦与殿下这把大不相同,发力之处自然也不相同,殿下没有如同将军那样的力道,年纪又还轻,身子也尚未长成,若只一味模仿将军,以蛮力取之,反倒是下策了,不若换换法子,使些巧劲,或还能省力一些。”

裴琰听完,恍然大悟,终于明白自己一直射不准的症结所在何处了。

宗凌说完,又有些怕太子会误会自己,以为他是贬低将军,抬高自己,想了想,便又正色解释道:“太子殿下同将军所习之法不适合殿下,这并非是将军的问题,将军于武学一道,天赋之高,万中无一,将军自然体会不到如我这般的寻常人习武时的困顿与瓶颈,所在何处,将军的法子万中无一,可也许却只适合将军那般天资纵横之人,这并非是将军的过错。”

裴琰听了,却难得的露出了笑容,若说这孩子生的与贺顾七八分相似,那一笑起来,便简直是九分相似了,尽管年纪还小,却也能看得出两道剑眉锐利英气,乌黑的瞳仁熠熠发光。

他挠挠头笑道:“我自然知道,这不是父君的过错,父君待我一向很宽纵,即便十箭之中,只射得中四五箭,父君也只会和我说‘琰儿做得很好了’,亦或者安慰我‘习武强身健体便可,不必过于苛求,更不必总与旁人比较’,可其实我这射艺……实在马虎得很,不怎么样,我自己心中还是清楚的。”

宗凌听了,却只道:“殿下对自己,未免太过苛求了。”

他这倒不是撒谎,如太子的年纪,能稳稳地拿住弓,发出箭去,已是很不错的水准,倘若七八岁便能百发百中,那天下的武人又何必为了一朝西山弓马大会,苦练十余年呢。

裴琰只当他在安慰自己,也没往心里去,命内官们收了长弓箭袋,便带着宗先生准备回永裕宫去用早膳,他想起方才宗先生的话,道:“先生总叫我父君将军,可是因着从前在承河,是在父君麾下效命的缘故么?我听说父君从前很是赏识先生。”

虽已入夏,但好在清晨的阳光还并不灼人,暖洋洋的照在身上,很是舒服,裴琰一边和宗先生闲聊,一边在心里清点着今日要做的事,却发现身后的宗先生忽然沉默了,并未回答他的问题。

他转头仰首一看,却见宗先生不知在想什么,正愣愣的望着旁边花丛里的一株纯白的月季。

裴琰暗觉讶异,自宗先生进了永裕宫,裴琰还是第一次瞧见宗先生在自己面前这般失态模样。

他道:“先生?”

宗凌被他这么轻声一唤,这才回神,低头看他道:“啊……抱歉,想起了些旧事。”

已经快走到永裕宫了,裴琰看见远处永裕宫宫墙里的竹子冒出碧色的尖儿来,他笑道:“无妨的,先生可是想起当年和父君同在承河大营的旧事了么?父君与先生当年,一定都是出类拔萃的人物……”

宗先生的脚步却忽然慢了些,裴琰转头去看,只见他没被布带缠住,露在外面的那只眼睛,少见的带了几分晦暗神色。

“……并非如此,将军当年,的确便已是人中龙凤了……我却窝囊的很,什么事都做不成,还害死了许多同袍。”

裴琰一愣。

宗凌却不继续说了,他只是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道:“将军将我遣到太子殿下身边前,和我嘱咐过,让我平日陪着殿下也顽一顽,别叫殿下太紧着自己,我原不明白为何,可这几日见了您,却明白了。”

“殿下分明已然做得很好,您这个储君……想必便是议政阁的大人们来了,也挑不出错来,可殿下却半点不肯放过自己,昨日的功课做到快子时,今日却要天不亮便起来练功,便是殿下自己受得住,殿下的身子却又怎么受的住?”

裴琰闻言,沉默着停下了脚步,此刻一行人已进了永裕宫,太子难得的没有急于去赶他那贴在永裕宫书案前的时程表,而是盯着那边摇晃的竹林,目光有些茫然——

没人敢催他,宗凌跟在他身后,也没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裴琰才道:“宗先生……当真觉得我做得很好么?”

他这句话说的声音极低,喃喃一般,也不知是在问宗凌,还是在问他自己。

宗凌却很清楚的听见了,笃定道:“我如何敢诓骗太子殿下?殿下自幼聪慧,又勤勉上进,朝中人人交口称赞,这不是有目共睹的事吗?”

“我虽刚刚入京不久,也听过殿下负荆请罪的事,殿下小小年纪,能有这般懂事的心,想必皇上与……与国公爷,也已然甚为欣慰,亦很为殿下骄傲了。”

饶是裴琰往日听惯了夸赞,此刻也不由得被宗先生这番话说的有些小脸发红,道:“怎么这事连先生都知道了……其实那日……本就是我做的不对,父皇教训了我,说的很对,我自己做错的事,总该自己承担,若是担不了那个责,便不该执意去做,牵累了文鹿他们……是我的不是,这样的道理,我原该早就明白的。”

宗凌却摇了摇头,道:“没有什么人,生来便能懂得所有道理,这道理虽然浅显,殿下却比我懂得要早……”

裴琰一愣,道:“先生,你……”

宗凌闭了闭目,脑海里想起昔年旧事,微微叹了一口气,道:“我懂得这个道理,可比殿下晚得多了,代价……还是同袍们的性命,说来惭愧,当初我比殿下虚长许多年岁,却没有殿下如今的担当。”

宗凌想了想,还是把当年自己是如何贪功冒进、如何违抗军令、将军又是如何率部救了自己,那几个来救他的弟兄又是如何丢了性命,一一和太子娓娓道来,一点也未曾隐瞒。

裴琰听完,一时不由得也有些默然,良久,才道:“那日父皇教诲,我原以为我听懂了,可此刻听了先生的过往,却觉得此刻才真的懂了。”

宗凌顿了顿,道:“让太子殿下见笑了。”

裴琰瞅了瞅宗先生的神色,瞧出他大约是有些难过的,本想找些什么话宽慰他一下,可最后却还是没说出口……

是啊,人死不能复生,宗先生的那些同袍因他而死,去了也便去了,无论如今他怎么宽慰先生,难道先生心中便真的能因为这些不痛不痒的宽慰,好受几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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