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的庙宇,山野的风和地平线的天光穿行而过。
从绿野葱郁的枝叶,到斑驳风蚀的神像廊檐,撞响了生着铜锈的寺钟。
风声擦过穿行而过永不回头的时光,擦过万千生灵的轮回悲叹。
风声和天光里,闭着眼睛去听,有空灵的吟唱,唱着似懂非懂的悲悯。
悲怆的音乐,是编钟,或埙,或者什么都不是。
是这片土地上,所有消逝的生灵极力发出的,最后一尾叹息。
一条永无尽头的河流之上。
白发青衣的男人怀里,一个青年睁开了眼睛,他的眉宇刚刚脱离少年人的青涩,还未曾变成属于男人的冷硬。
像是和从前一样新生的萧问水,却又记得全部所有过去。
不止是身为这个男人弟子的第三个法身的记忆,还有最初他诞生于天地,独自一人懵懂流浪,未曾遇见这个人,被这世间所弃、所斥、所恶,不断破茧重生的第一、第二个法身的记忆。
曾经的姬清,领着过去的萧问水,在这条无始无终无头无尾的河流上。
指给他看,看他所憎恨的,所爱,所惧。
寂寞,恐惧,孤独,爱恨。
那些伤他的人,那些爱他的人,那些陌路不识。
宗门覆灭,师妹师弟们,都一一死去。有些人命格中途崩殂,有些人于终点寿终正寝。
但无一例外,他们最终都要进入这条河流,改头换面,再次从新出发。
唯有那似有若无的悲歌吟唱,添着些许余音哀叹,留下一点不渝的痴妄,永恒地在时间的风声里徜徉。
“生老病死,没有人能与天地永存。”纤薄修长的手随意搅动河流,激起无数涟漪,懵懂不甘去挽留。
“师尊也不能吗?”
“即便是传说中不死的凤凰,也有消失的一天。师尊不能,也救不了你的师弟师妹。”
不徐不缓的声音,冷淡平和,如同这天地间的道与禅,真理与奥义,轻慢又冰冷得一一道来。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道又是最为公平的,叫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厄业命格。”
“属于你的是不断的失去,穷尽一切也无法触碰。”
“但这些人里,也只有你,有可能窥见大道,走向长生,位列神位。”
那清冽的声音,在那悲怆的音里略微一顿,淡淡地问他:“你选什么?”
“我要师尊,我要师弟师妹们不要死。我要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我什么都不想失去了。”胸腔里不甘愤怒的顽抗,在这亘古的钟声里,毫无回音,一出口就被吞噬。
萧问水听到自己的喉咙里,清冷沉寂的声音:“成了神仙,可以让我做到吗?”
“可以。在那之前你就要比任何人都遭遇更多的失去,与天道争长久,你面临的劫数痛苦也就百倍千倍倍增。”
男人半阖了冷淡华美的眉眼,不喜不嗔,无欲无情,如同这世间一切厄业诱惑的化身。
“天地不死,三万三千三百岁,你会遭受更多坎坷,承受天地万物每个人的不幸。你会失去,不断的失去。你害怕什么,憎恨什么,他们反之越会来找你。”
那无情又动人的声音,像温柔的爱语,似可怖的诅咒,是真实的预言。
“你想要的永不可得,不断错失。中途或许会在咫尺之间向你招手,只要你稍稍放弃就可以得到。但那只是镜花水月,片刻的幻觉。当你疲惫沉睡时,入你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