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粉衣的小婢正恭身立于外间,见妇人回来后立即跪着行礼问安。
俱是十几岁年纪的女孩,跪在冷硬的地板上,低眉垂眼间带着奴仆的温顺,阮秋韵脚步顿住,心里有些复杂,“你们起来吧。”
“是,夫人。”
几个小婢轻声唤着,很快便起身,躬身退于两侧。
外间不及内间暖和,却也是烧着两盆炭火的,比屋外要暖上许多。
复杂的情绪敛起,妇人温和道,“你们不用守着我,先去用晚食吧。”
几位小婢闻言,面面相觑,虽不解却又生怕惹怒了贵人,也还是拘束地退下。阮秋韵又看向身后一直守着自己的春彩,也柔声道,“春彩,你也去用晚食吧,今夜不用守着我。”
春彩闻言,立即急了,“这可怎么行,夫人夜里没人伺候怎么行……”
阮秋韵无奈,眉眼柔和,“我就在屋子里待着,不出去,也无需旁人守着。”
“赶了一日的路,你先去用晚食,待用完了直接回房休息,我们明日还需要赶路,早些休息也好。”
小姑娘眉眼都拧着,看着似还是有些不放心,可在夫人的再三坚持下,犹豫了片刻,却还是转身出了屋子。
伺候的奴仆尽数离开了,妇人缓缓步入内间,将肩上的来到朱窗旁的榻上坐下,将窗户掖开半扇。
内间极暖,屋外寒冷,习习寒风顺着窗牗吹入,还夹杂着零星的雪花,吹地身子有些冷,却又能叫人头脑清醒,明亮的月牙高悬苍穹,洒下一片的银辉。
妇人将手搭在窗上,莹润的手背雪白细腻地如同一捧新雪,她抬眉怔怔地看着高挂的明月,清绝的面容在烛火下明暗掺半,神色怔然。
卫家是普通的商户人家,家里虽然也雇了人伺候,可规矩却并不严苛,并没有见人就跪的规矩。
她自从过来后又不常出院子,也从未见过跪在自己跟前的人,因此即便在去了解这个时代的过程中,心中隐隐有了一个尊卑差异的概念,但对这个概念的感触却并不深。
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跪在自己面前……
妇人黛眉微蹙,眼睫轻垂,有些不愿去想那同自己所接受的教育相比,而显得有些割裂的场景。
可如今已经身处其中,又如何能逃得开呢……总归是要努力去适应的,不仅是要适应旁人跪自己……还要适应有朝一日,自己跪别人。
在那本书里,盛京是大周的皇都,总归是有很多平头百姓需得叩首行李的贵人的。
月上树梢头,妇人临窗而坐,寒风略过,梅花树飒飒作响,又携着丝丝缕缕的清香随意飘荡,阮秋韵抿着唇,借着带着寒意的梅花清香,努力地将起伏不定的心绪压下,却听外间传来了怯怯的声音。
“夫人,汤药熬好了,奴给夫人送过来了。”
阮秋韵回神,起身缓步朝着外间走去,粉衣小婢手里捧着食案俏生生地立着,食案上放着的是还冒着热意的青瓷碗,还有一碟子橙黄的蜜饯。
“多谢,先放在圆案上,等凉了我再喝。”妇人柔声道,
小婢先是一怔,后小声应是,小心地将食案放下,等了片刻,见贵人并无其他吩咐,便请安旋身退下。
汤药冒着热意,摸着碗壁却并不算烫,阮秋韵将汤药饮下,眉头皱起,又很快拣了一枚黄橙橙的蜜饯放进嘴里。
蜜饯甜糯,将舌尖的酸苦压了下去,远山般黛眉略微舒展,妇人来到朱窗旁,缓缓将窗扇阖上半扇。
投落院子的烛火熄灭,妇人的身影也逐渐隐去,似是上了榻。内间四角的炭火烧地正旺,整个里间暖意融融,梅花清香顺着窗牗飘散入内,催人入梦……
夜已深,月也已过半,为了生计忙碌了一日的百姓大多已经沉入了梦乡。
寒风萧肃,街道静悄悄,打更的更夫身穿棉袄,穿街走巷地敲打竹梆子,嘴里吆喝着,也更凸显着街道的死寂安谧。
寂静的街道上,随着从远处传来是马蹄声越来越清晰齐整,提着烛火的更夫神色惊疑,立即循声看去,在昏暗的月光下,只看得清沿着这个方向跑在前头的几匹大马。
嘴里的吆喝停下,举着火烛的更夫躬着身子,慌忙地将手上的烛火吹灭,迅速朝街道里侧走了几步。
数十匹马从身前略过,带来一阵阵寒意,寒风刮脸而过,让人生疼。可更夫不敢发出任何动静,呼吸几乎是屏着的,直到察觉到马队已经消失在街道拐角,才战战兢兢地从走出来,看着马队消失的方向,心有余悸。
小城镇里也偶有运货的马匹出现,但也是一两匹,如同这般出现这么多的,倒是第一次见,特别还是这样半夜的时候。
……莫不是来了什么大人物吧。
更夫心里暗暗揣测着,虽好奇,却不敢升起丝毫探究的心思。
这般威风凛凛的大马,上头骑着的想来都是些贵人,这贵人可不是他们这些平头百姓能够接触的。
又观望了片刻,马蹄声逐渐远去直到消失,更夫松了口气,将灯笼里的烛火重新点上。
冬日寒风吹得骨子生疼,更夫又从怀里掏出酒瓶子喝了两口,然后举着火烛,继续敲着竹梆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