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听起来倒是挺坚定。
可贪污所得的钱款如今却依旧不知所踪,林轩漫不经心地看了眼草垛上黑乎乎的一团,嗤笑,“如今名义上,你也的确是个死人了。”
刘岱不解其意,心中却隐隐不安,只能努力地抬头,却只听见不远处年轻的郎君别有深意道,
“七月二十,前户部右侍郎刘岱已被斩于狗脊领,翌日一早,刘侍郎府上上至年老双亲,下至懵懂幼子,皆被流放至了交州。”
这话……什么意思?
明明乞巧当日,自己就被禁军带到了这座牢狱里了,他如今羁押在大理寺狱,可明明还是活着的……刘岱愣了愣,只觉得自己脑海嗡了一声,彻底炸开。
能够朝为官多年,自然不会是什么蠢人,刘岱很快便想明白了这段时日的不对劲,不见天日的牢狱,自己也从未被提出审讯过,还有披甲的“狱卒”……回过神后,立即环顾了一圈这个自己几乎待了半月牢房,不断喃喃道,
“这里,这里不是大理寺狱…不是,这里不是…”
“这里不是大理寺狱!”
“禁军把我带到了别的地方,这里不是大理寺狱,平北王,你动用私刑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好似在极端的愤怒里恢复了些许体力,刘岱声音越喊越大,也越来越沙哑,他眼睛赤红,死死抬眉看着近在咫尺郎君的身影,几乎是要癫狂起身。
可连着三日来滴水未进,此时早已经是前胸贴后背,又如何有力气起得了身,纵然再愤怒,也不过是像一条濒临死亡的游鱼一样扑腾,不断地在稻草垛上垂死挣扎。
这样恶毒诅咒的话,让林轩脸上划过一丝凉意,他看了眼立于牢房过道里的高大身影,并没有说什么。
褚峻立于牢狱外,静静地看着牢狱里刘岱发疯的这一幕,脸上的面色不变,漆黑深沉的眼底却是透着刺骨冰凉的寒意。
受了刺激的世家子大喊大叫,情绪激动哈,很快就精疲力尽昏死了过去了,门外的部曲适时端来一盆冰凉的井水,熟练地朝着对方脏污的头劈头盖脸地倒了下去。
水声哗啦,直朝着鼻腔涌去,这么一盆水下去,如同一条死狗的人狼狈地咳了几下,最后才幽幽转醒。
对刘岱恨不得杀人的目光视若不见,林轩挑了挑眉,垂眉轻笑道,“不瞒刘大人,在下亦知,乞巧节那日下朝后,宣平公曾给刘大人递过一封书信……你们这双伯父亲侄,这信上会说些什么呢?”
刘岱神色顿住。
林轩恍若不察,只将毛竹扇收起,搭在手心里作沉思状,然后娓娓道,
“刘大人莫怪,在下不曾见过那封书信,如今也只能猜一猜了,唔,想必是让你认下了贪污的罪名,还叮嘱你不可将其他事泄露,甚至还会说一些,会努力保全府上亲眷这样空口白牙的话……”
他顿了顿,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墙角的中年男人,似笑非笑,“刘大人不是蠢人,你当真以为,若是你被斩杀后,太皇太后和宣平公会保全你的那些家眷?”
这话,这话什么意思……
家眷里还有他父亲,是伯父姑母嫡亲弟弟,他们,他们当然会去保全啊……
刘岱瞪大赤红的眼眸,努力地稳住心神,不断地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被这个北地蛮子的下属言语迷惑住,可无论如何告诫,却还是不受控制地仔细去听对方说的话。
林轩笑意渐深,状似不解,隽秀眉目带笑,询着身侧的部曲,“一日过去,这个时候,人应该走到那里了?”
那位部曲闻弦知雅意,闻言思索片刻,沉声应道,“那群罪眷是昨日才启程的,如今不过过去一夜,仅凭脚途,想必才至盛京郊外。”
“原来才至盛京郊外。”林轩若有所思自言自语,看了一眼逐渐变了脸色的中年男人,略有些可惜叹道,
“流放之路一路辛勤,从盛京至交州,需得行走三个月才能到达。听说宣平公和太皇太后,也未曾有一人出面给罪眷上下打点过,刘大人幼子还未周岁,这一路奔波,若是途中夭折……”
刘岱紧紧捏着身下的稻草,手背青筋暴起,面色剧变。
林轩点到为止,让人端来饭食,很快出了牢房。
锁链悉悉索索的声音再次响起,牢房房门再一次被锁了起来,烛火摇曳了几下,然后被熄灭,偌大的牢狱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漆黑当中。
脚步声逐渐远去。
四周伸手不见五指。
置身于极致黑暗的环境中,正常人的思绪也容易变得混乱模糊,更何况是已经在这样黑暗的环境中被关了半月之久的刘岱。
饥饿、干渴、闷热,再加上方才年轻郎君那一番意有所指的话……一切都如同一只只黑黢黢的老鼠,不断密密麻麻地啃食着刘岱的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