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后坐下叹道:“是啊,我这就随主上南征,可只没这几天身子病恹恹的,征战辛劳,我怕他年纪小经不住……”
撒葛只苦笑,摆手止住了甄皇后的话:“我明白姐姐的意思,可是这一次,我也要随主上一起南下呢!”
甄后心中一怔:“你刚出月子,怎么会……”
撒葛只轻叹一声,看着甄后,似有些为难:“甄姐姐,你莫要多心。前几日太后派人同我说,叫我一起去祥古山祭祖……”
甄后一听便明白了撒葛只的意思,她自然太清楚太后对她的看法了,便又问了一句:“是让你去,还是让你与太后一起去?”
“是太后要带我一起去。”
祥古山祭祖,本就是南征前的一场仪式罢了。如今太后不但自己要去,还执意要带上撒葛只,显而易见是准备借撒葛只的身份来压她,将她排除在祭祖之外了。只是甄后阅尽世事,又如何会将太后这等心思放在心上,只在心中暗叹一声,见撒葛只看着自己的神情带着歉疚,她反而笑了,安慰撒葛只:“太后既有这意思,咱们自然当尽孝心,顺着太后才是。”
甄后内心深知,太后对自己的感观从来就没好过,却不只因为她是汉女,也不只因为太后同情偏爱撒葛只,最重要也最令人尴尬的一点就是,太后实则与她同龄。
草原儿女生育早,太后十三岁生世宗,而甄后恰好比世宗大了十三岁。她初见太后时,已是世宗夺位成功登基之后的事了。这对“婆媳”初见面时,太后一问她的年纪,便怔在当场。
太后是契丹女子,草原上日晒风吹,本就没什么保养,再加上生育了数名儿女,经历了数次皇位更易,自人皇王耶律倍出走后,便在喜怒无常片言杀人的婆母述律太后手底下煎熬,老得更比别人快得多。后遇世宗举兵夺位,更被述律后迁怒关押,当时只道生死悬于一发,度日如年。待世宗继位她也成为太后时,早已是头发斑白面容粗黑满面皱纹。
甄后是南方女子,本就容貌娇好,十余岁便入唐宫,在宫闱中呆了将二十多年,虽是宫婢之身,但在天底下最富贵之所,吃穿用度皆是上等,宫闱之中更多保养密方,她又聪慧过人,在宫中地位逐步上升。虽然自后唐、后晋再到辽宫,政治变迁虽多,但毕竟事不干已,因此年过四十,望之却如三十许人,既有年轻女子的美貌,又有成熟女子的风韵,与太后站在一起,一个是娇花一个是枯树,简直天地之差。
大凡女子,没有不爱美的,就这一次的见面,太后知道了甄后的年纪,再见着了甄后的容貌,便在甄后离开之后,摔碎了自己宫中的铜镜。
自那以后,太后再也不许甄后出现在自己面前,连甄后所生的三皇子只没,都不肯看上一眼。
太后的心思,别人不知道,甄后却是灵敏地感觉到了。但唯其知道,方更加不能与人言,也更明白这一生,都休想让太后接受她喜欢她,所以便从不去做那讨好结交的无用功。
撒葛只当真有些为难,她感激太后处处要抬举她、维护她,另一方面她亦知道这事让甄后难堪,且她幼女刚出生,亦是舍不下,此刻又见只没生病,想了想,还是道:“姐姐,要不然我留下吧。”
甄后却笑道:“既是太后有意,妹妹还是去吧,我留下来照顾小公主和只没。”
两人正相让不下,却听得外头一个声音道:“你们都不必相让了,朕自有安排。”
两人听得世宗声音,当下皆站起来,侍女掀起帘子,世宗走了进来,身后一个贵妇,两人认得正是世宗的堂姐,太宗长女燕国长公主耶律吕不古。
这位公主是开国后正式册封的第一位公主,又曾任过奥姑,身份尊贵,自太宗朝到世宗朝,皇宠不减。她笑着走进来:“二位皇后只管放心去,只没小皇子和胡古典小公主交给我便是。”
甄皇后知道她刚生了女儿,忙道:“你这刚生完孩子呢,会不会太劳累。”
燕国公主却笑道:“没事,思温要跟着主上南征,回头我带着孩子就直接住进宫里,也不过就是坐镇照料。”她的丈夫是萧思温,后族与皇族联姻,重重叠叠,本是寻常。
撒葛只也笑了起来,劝慰甄后:“姐姐你放心,我们契丹女儿没那么娇弱。公主,这是你……第二个女儿了吧。”
提起此事,燕国公主亦有轻愁,叹道:“是啊,我原本巴望着这回能是个小子的,偏又是个女儿!”
撒葛只眉头一挑:“女儿又怎么样?我们契丹女儿,难道弱于男人不成?公主,你也是女中豪杰,便是没有儿子,顶多找个族中过继罢了。难道他还敢有别的心思不成?”
甄皇后嗔怪地拍了撒葛只一下,道:“好厉害,思温还没有起什么心思呢,你就给他编派上罪名了不成?”
燕国公主亦掩口笑道:“好啊,我就全倚仗两位皇后当我的后盾了。”
撒葛只也顺势笑了起来:“既如此,你可要给我把这个宫里看好了。”
燕国公主点头:“两位皇后尽管放心。”
甄后想了想,道:“妹妹既住进宫里,可以把你两个女儿带进宫里来,我记得大女儿好像四岁了吧……”
燕国公主点头:“正是,大的四岁,叫胡辇。”
甄皇后掩口一笑:“你把她接进宫里,刚好也可以学学如何管理宫务,反正横竖是要学的……”
撒葛只诧异:“姐姐这话奇怪了,这么小的孩子,如何就说起这个。”
甄皇后却意昧深长地看着两人:“再小,进宫管理宫务,也是迟早的事。”
撒葛只忽然明白过来,与燕国公主相视一笑:“就怕我家的小子,配不上姐姐的女儿。”
燕国公主亦明白过来,想甄后说出这样的话来,必是世宗之言,之前太后亦曾对她吐露此意。她是太宗之女,丈夫是述律太后的侄子,女儿被皇帝许以能够成为未来皇后之位,那也正常。拉住撒葛只的手,笑道:“主上和娘娘不嫌弃我家丫头性子野,我自然是愿意的。”
撒葛只微微一笑,另一只手却拉住了甄后,燕国长公主背后势力不少,甄后自己也有儿子,却说出这样的话来,显见得心底无私。旁人眼中,双后并立,想来必是明争暗斗,然而,从甄后与她相见的第一天起,她就知道,她与甄后要的东西不一样。她们,不是敌人。
帝后几人正说笑,一边刚被乳母哄出去玩的小皇子明扆听说父皇回来了,忙又溜进来凑热闹,听得最后一句话,懵懂地跑进来问道:“什么媳妇?”
帝后皆笑了起来,世宗过来抱起他,取笑道:“瞧瞧,朕的小明扆才这么大,便想着要媳妇儿。”
在一片哄笑声中,四岁的小男子汉明扆红着脸,狼狈地逃出了宫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