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割之乱,已经过去十几年了,但这场变乱带来的后遗症,却远远未完。
这一年的春天,依旧如寻常那些年份一样,冰雪消融,春芽新吐。冬捺钵以后,刚回到上京城的权贵们,就在准备着跟随皇帝去春捺钵的名单了。
有人去春捺钵,是为了维持权力场中的份额,而有些人天生就不必考虑这些事,而活得更随心所欲。
上京皇城的一个庭院中,窗前垂柳嫩芽初绽,一个红衣少女站在书房的窗前,跺脚问室内的中年男人:“那么,后来呢?”
北府宰相萧思温悠悠地喝了口茶,问:“什么后来?”
这少女正是萧思温幼女,名叫燕燕,闻声急了,问他:“祥古山事变后来怎么样了?”
萧思温方才也是因为有些空闲,被小女儿缠着问个不休,所以也说了些往事,此时就有些倦意,就说:“后来的事,不就这样了?先皇去了,今上继位,割察伏诛,还有什么?”
燕燕却不满意,又扑到萧思温案前:“察割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会是今上继位,察割那时候不是把所有人都控制住了吗?还有,小皇子是怎么被找到的?为什么今上不继续推行旧制了?”
萧思温按了按太阳穴,有些头疼,他有些后悔,早知道这个小女儿从来就是喜欢问上无数个“为什么”,且不满意不罢休的人,刚才却又第一百次的惑于这个小丫头一声甜甜地“爹爹你什么都知道”的奉承,再加上那双可爱的大眼睛充满信赖地看着他,便不知不觉什么都依从了。
好吧,从燕燕还不到一岁的时候,她就知道如何能够用这样的神情支使老父亲去满足她的要求了。天底下任何爱女儿的父亲,都会在爱女的面前投降,这没什么。反正从小到大,燕燕这样可爱的表情使出来,几乎在任何人面前,都没有收到过多少拒绝的。
若不是她的问题过于敏感,他也愿意回答她啊,只是——他叹了口气,避重就轻道:“我当日听到风声就逃出去了,后来是国不可无君,于是屋质大王提议,由众人公议,推举寿安王继位,察割自知众叛亲离,不得已归降,被先皇的弟弟娄国所杀。”
燕燕却不满意,反问:“娄国是先皇的弟弟,也是嫡出,他为什么不继位,反而是寿安王继位?”
萧思温瞪了她一眼:“你还小,这种皇家之事,不必多问。”
燕燕嘟起了嘴:“爹爹好没意思,从小就告诉我们说要知道皇家之事,要多学习多知道,现在倒说我还小,皇家之事不必多问,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萧思温被她说得有些狼狈起来,萧家是后族,萧家女儿自幼培养便是以后妃为目标的教养,不但从小学习各种文化礼制,骑射用兵等知识,皇家之事,更是从小就有的常识教育。萧思温正想用别的话岔过去,书房的门开了,他的长女萧胡辇走进来,用力瞪了燕燕一眼,斥道:“爹爹今天一堆的公事,你进来闹腾了半天,还不够?快跟我出去。”说着半拉半劝地将燕燕拉了出去。
萧思温见她俩姐妹走了,方抹了把汗,每次燕燕闹腾的时候,总得长女胡辇出来,才能够镇压得了这个小魔星。
胡辇故意阴着脸,拉着燕燕一路出去了。燕燕走了两步,回过神来拉着胡辇的手摇晃着撒娇道:“大姐,我还有话没问完呢。”
胡辇对她的免疫力可比萧思温强多了,斩钉截铁地说:“能回答你的,爹爹自然会回答你。不回答你的,就是不能说的。”
燕燕愣住了,没想到竟然在一向温柔讲理姐姐口中,听到了这种类似“不讲理”的回答,气得跺脚:“大姐你不讲理。”
胡辇却微微一笑,看着燕燕的眼神,似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表情透露出的回答却是‘我就是不讲理了你能怎么着”,从小到大燕燕就知道,一旦胡辇露出这样的表情,她再耍乖撒娇也是没用,耍赖闹腾更是无效。想了想,她还是退而求其次问道:“大姐,我还是想问——”
胡辇警惕地看了她一眼,这孩子声东击西的小把戏,她可不会上当。
燕燕见状忙举手表白:“我不是问那个,我是问别的……”
胡辇瞪着她,试图让她明白最好不要纠缠太久:“问什么?”
燕燕本来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连忙知机地改了:“问……我想问,为什么撒葛只姑姑有谥号,甄皇后没有谥号?”
胡辇听了这话,也怔住了,好半日才道:“你怎么会问这个?”
燕燕眨巴眨巴眼睛:“因为我奇怪啊。”
胡辇看了看燕燕,却不回答,反问:“你觉得为什么她没有谥号,这些年来,也没有人提起她来?”
燕燕想了想,犹豫地说:“是不是……因为她不是后族,因为她是汉女啊?”
胡辇出乎意料地沉默了片刻,摇摇头:“不完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