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她有一丝恍惚,忽然想起当年自己随母亲燕国长公主入宫见到两位皇后时的情景,那时候她也不过五六岁,许多事都不记得了,但唯有与甄后的那次见面,至今难忘。
美丽、高贵、优雅、睿智,她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经被一群贵妇人围着夸耀赞美奉承,可那些人说话的时候,眼神是在她母亲身上的。
或许甄后永远也不知道,多年以后,那个小女孩仍然记得当年那仅仅一刻钟远远望着她的情景。而且,在以后的日子里,会不由自主地模仿着她的一举一动。
但是……
胡辇收回心神来,看着眼前蹦蹦跳跳的妹妹,下意识地道:“因为……她是个异类。”
“异类,什么异类?”燕燕不解地问。
胡辇看着天真的妹妹:“异类,就是跟大家不一样。”不管是她的衣着言谈举止,那种被许多契丹贵妇口中所不喜欢但自己私底下暗暗模仿的“南蛮子味”;还是她让世宗皇帝为她神魂颠倒因此不惜违制的行为,还是把世宗皇帝推行汉化的事情迁怒到她的身上等原因,甄后在大部份的契丹贵族眼中,都是异类。她和别的女人不一样,纵然契丹女人上马能骑射,管理部族也是一把好手,可是这样积极插手政局的变动,甚至改换制度的事情,还是她们素日想象不能的。
燕燕问:“怎么不一样了?”
胡辇道:“这却不是三言两语能说的……”当下拉着她坐在回廊上,细细地将甄皇后的事说了一遍,又将立国以来,萧家女为后妃的许多旧事亦细细剖析。尽管后者作为家族史,本就是燕燕小时候的功课了,可是小时候她听到的事情,要简略得多,而且那时候她还小,许多事听过也就忘记了许多。此刻听着那些似乎是老生常谈的“常识”,在姐姐的口中,又多了一重新意。尤其是关于她们的姑祖母应天皇后述律平的许多旧事,更让她陷入了沉思。
胡辇说完,见妹妹托着腮,煞有介事地沉思着,不由好笑,推了推她说:“你又在想什么呢?”
燕燕回过神来,看着姐姐,忽然说:“大姐,其实你不觉得,老太后她也是个异类吗?”
胡辇怔了一怔,道:“胡说,老太后辅佐□□太宗开国建功,是贤妻良母,而且顺应旧俗,得部族拥戴,如何会是异类?”
燕燕却数着手指头说:“说什么老太后不喜欢人皇王喜欢汉学,所以让部族改推太宗,可是□□阿保机手底下好几个汉官都是老太后推荐的啊。而且现在许多汉化的举措都是太宗皇帝继位的时候干的,其实老太后还是推上了一个喜汉学重汉制的皇帝啊。而且我觉得,老太后对太宗也不见得多少偏爱啊,他们不是经常意见不合吗?太宗南下,老太后不是很生气吗?”
胡辇怔了一怔,一时回答不出来,反问:“你这孩子,这些话是从哪里想出来的?”
燕燕不悦地:“哼,姐姐看不起人,难道我不能自己想出来的吗?其实老太后杀诸弟,给□□出主意灭七部首领,推荐汉官,在□□死后又大杀各部族长,哪一点顺应旧俗,哪一点对部族手软过?她不依□□遗诏废东丹王改立太宗,逼得东丹王死在外邦……”
胡辇急得捂住她的嘴:“你这小祖宗,怎么什么都敢往外说?咱们家的人,怎么可以非议老太后呢?要叫族里其他人听到,非得打你一顿不可。”
燕燕拉开胡辇的手,不服地说:“我哪里非议老太后了,再说,以老太后的为人,就算她活着,也不怕人非议。”
胡辇恼了:“你不怕,我怕。”
燕燕诧异,她天不怕地不怕,只怕姐姐,未曾想姐姐竟也有怕的东西:“你怕什么?”
胡辇拉着脸说:“我怕你胡说八道,连累到爹爹和家族。”
燕燕扑噗一声笑了:“我们家是后族,怕什么连累。”
胡辇看着这胆大包天不知愁的傻孩子只觉得头疼万分:“我们虽是后族,可后族却不止我们这一房。你可知道,如今主上多疑好杀,便纵然是皇族后族,死在他刀下的也已经不少人了。那年闹出投南朝的案子,太尉耶律忽古质处死,国舅政事令萧眉古得被杀,你那时候虽小,但我也曾经告诉过你的。”
燕燕不在乎地说:“那不是他刚继位的时候心里发虚吗?自阿保机开国以来,哪次更换皇位不杀人。等坐稳了皇位,他才不会这么傻继续结仇呢。如今这几年,不是杀得少了吗?再说,如今谁不在背后说他,他天天喝酒睡觉,累得爹爹每天帮他处理政事,难道他不清楚?爹爹又不谋反,又不南投,他要再乱处分爹爹,谁还会给他干活啊。”
胡辇瞪着燕燕,只觉得这个妹妹越来越难管了,若不是眼前已经是个大姑娘了,真恨不得如小时候一般把她揪过来打一顿屁股再说。萧家是后族,女儿多半是匹配王室,不是嫁给皇帝便是嫁给诸王,因此上从小文能管理部族,武能统兵打仗,都是应有的教育。可惜这样的教育落在燕燕身上简直是灾难,学好了武艺的后果就是让她增加了上房揭瓦惹事生非的本事;学好了汉家典籍的结果就是让她歪理多多,父姐对她越来越难教。
胡辇只能如之前数次的结果一样转身就走:“不管你歪理多少,反正这样的话,我不许你出去讲,若是让我听到,便让爹爹禁你的足,不让你去春捺钵。”
眼见胡辇背影怒气冲冲地走了,燕燕只能徒然在她身后跳脚:“哎,大姐你不讲理,从小你不是说我跟我讲道理的吗,不能讲不过我就耍蛮横。”
胡辇的声音遥遥传来:“我就耍蛮横了又怎么样,就凭我是你大姐。”
燕燕看着胡辇的身影拐过回廊已经出了院子,再叫也是无用了,气得跺了跺脚,追出院子。胡辇自然不会留在原地等她,而她自然也是没有胆子去胡辇的院子里打断她管理家中事务的时间。
这时候却见另一个黄衣少女奔了过来,叫道:“燕燕,燕燕,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