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歌舞散尽的一夜,注定是不平静的。
喜隐自舞会上回到父亲李胡的营帐中,向父亲禀报今晚之事。
皇太叔李胡的营帐布置得十分粗犷,依然保留着鲜明的游牧民族特色,正中挂着耶律阿保机和述律太后的画像。
李胡年纪虽大,却依然精神矍铄,野心不减,只是他此刻脸色阴沉,颇为不善,听了儿子的话,他亦说了宗室诸人这些日子以来暗中向他投效的事情:“哼,当初他们反对我,把兀欲[1]推上皇位。后来兀欲宠信汉女,抬举汉臣,他们这才后悔不迭。弄死了兀欲,又怕我脾气坏记仇,才把述律这小子推上皇位。结果他当了皇帝,把那些人同样视为对皇权的威胁一个个地杀过来,这些人如今知道真是自作自受。如今知道悔了,倒来向我投效,哼,谁希罕!”
喜隐却不敢像李胡那样肆意,他心中明白,在穆宗一次次打压下,原来他们手中的势力已经在渐渐衰退。只是穆宗虽然猜忌各皇族近支,但终究因为他们手中各有兵马,只能用一次次的打压来削弱。自应天皇后述律平死后,她手中的长宁宫宫帐军有大半在李胡掌控中,李胡有这支人手,虽能够在数次谋逆案中得以自保,但是想要谋夺皇位,却还需要更多人的支持。因此只得劝道:“父王,纵然他们有不是,但难得肯来投效于您,总是好事。您纵然没这个心思,但您曾经是皇太弟,如今的皇太叔,算起来离皇位最近,述律疑我们不止一日,对我们动手亦不止一次,我们岂可束手待死?”
李胡一拍扶手,喝道:“你既知道这个道理,我叫你笼络宗室,拉拢后族,如何竟不听话?我叫你去接近胡辇,你怎么跟乌骨里纠缠在一起。要知道胡辇才是萧思温最倚重的女儿,与乌骨里岂不是浪费时间。”
喜隐无奈道:“父王,不是我不去找胡辇,而是胡辇这个女人太有主见了,她根本不理睬我,我看她也不是个会受人控制的主。反倒是乌骨里,她一旦成了我的女人,肯定会全心全意为我考虑。宠不宠爱,对于萧思温来说只是相较而言,如果只有一个机会能够让女儿成为未来的皇后,不怕他不支持我。”
李胡双手负背,来回走动,又说:“你有把握吗?”
喜隐得意地扬手一笑道:“那个姑娘,一切在我掌握之中。”
李胡大笑:“好。这次就听你的。有了萧思温的支持,这次春捺钵,我再笼络住宗室,大事可期。”
且不提李胡父子阴谋,此时,韩匡嗣的营帐中,韩家父子亦在商议事情。
韩德让是被韩匡嗣叫去的,他进了营帐,但却见韩匡嗣脸色铁青,见了韩德让进来,只沉声道:“你从何处来?”
韩德让忙道:“儿子从明扆大王那里来。”
韩匡嗣不再说话,只是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韩德让看韩匡嗣的脸色十分不对,担忧地上前握住他的手,诊了诊脉息,却见脉息跳得异常,诧异道:“父亲,您怎么了?脉息跳得很乱,您遇上什么事了?”
韩匡嗣忽然用力一捶几案,竟将几案上的一块木板生生捶裂。
韩德让一惊:“父亲——”
韩匡嗣咬牙切齿,声音却压得极低,近乎嘶声:“我想杀人,我想杀了那个暴君!”
韩德让自出生以来,从来不见父亲如此失态,大惊之下不由得恐惧失声:“父亲——”直觉反应就是转身掀起帘子,向外观察。
韩匡嗣冷笑:“不必看了,我既同你说这样的话,岂不会先让人在外面守着了。”
韩德让果见外面稍远处站着韩家亲卫,方松了口气,转回来问韩匡嗣:“父亲,发生了什么事?”
韩匡嗣忽然狂笑起来,笑了半天,才停息,他缓缓坐下,慢慢地说:“就在刚才,主上封了我为南京留守。”
韩德让一惊,韩匡嗣向穆宗请求外调的官职已经很久,可是因为穆宗长年身体有恙,所以一直扣着不肯放人。虽然大部分时间穆宗也是由御医和女巫治理,可是一旦发生御医和女巫无法解决的事,有韩匡嗣在总能够让穆宗感觉更安心些。
那么,是什么让穆宗改变了主意,莫不是——
韩德让脱口而出:“是主上觉得,已经不需要扣住父亲了吗?”
韩匡嗣点了点头,他伸手拿起案上的酒壶,欲给自己倒杯酒,只是右手颤抖,竟洒了大半在外,韩德让忙伸过手来,帮父亲倒好了酒。
韩匡嗣拿起酒杯,一口饮尽,良久,才缓缓道:“我倒宁可他不答应我!”
韩德让知道他就要说到关键之事了,当下垂首聆听,但见韩匡嗣沉默良久,摩挲着杯壁,慢慢说:“你知道他有什么病吗?”
韩德让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