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她听到自己喃喃问。
姜原道:“因为武正明是一个难得的良将,他奉圣命出征,有八成的可能打下北狄。”
“这难道不好吗?”姜雍容忍不住问,“打下北狄,北疆百姓安居乐业,对朝廷难道不是一件幸事么?”
“若他是我们姜家的人,这件大功归在我姜家名下,姜家的声誉又上层楼,那自然是好。”姜原道,“可他偏偏是风德昭的人,此事功成,是风家的皇帝英明神武,跟我们姜家可没有半点关系,到时候风家势必要再压我们姜家一头。”
风德昭乃是风长天的父亲。
姜雍容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风家和姜家的权势之争,难道竟比大央和北狄之争还重要么?”
“自然了,我的傻孩子。”姜原柔声道,“姜家最大的敌人从来不是北狄,而是风家。”
姜雍容愣愣地看着父亲,生平头一次怀疑自己的脑子,她不自觉摇了摇头:“可……风家才是皇帝,才是大央的主人——”
“啪”,一记耳光打断了姜雍容的话,不算重,也不算轻,她的头偏在一边,脸上火辣辣地。
“你出去走了一圈,怎么还这样天真?”姜原掏出帕子,轻轻用清水打湿,拧干了敷在她脸颊,动作细致轻柔,就好像动手的人不是他一样,“风家一旦压倒姜家,接下来会做什么?他们会像削梨子似的,东一块,西一块,一刀一刀把姜家削了吃,吃得只剩一个核,然后扔在地上,踩上几脚,直接碾碎,懂么?”
姜雍容捂着脸颊,帕子沾了水,凉意幽幽地一直沁进心里去。
“更何况,当初真正打下这江山的人是我们姜家的老祖宗姜炎!若不是因为她只是个女子,皇帝能轮到风家坐?”姜原咬了咬牙,俊美的面孔有一丝扭曲,“他们风家给一个后位一个世袭的王爵,就把我们姜家给打发了,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阿容,你给我记着,大央的主人根本不该是风家,原本应该是我们姜家才对!”
姜雍容的声音格外清晰:“你……想篡位?”
“那倒也不必。‘篡位”二字,听起来可不大好听。我们只需要永远压住风家一头,将风家的皇帝牢牢掌控在手心,如此便足矣。”
姜原说着,微微一笑,“这一点,你做的很好。我看那个风长天已经逃不出你的手心了,你让他往东,他绝不会往西。等到你们大婚之下,生下太子,一切便是妥妥当当,再无后患。”
姜雍容心中寒冷彻骨,她待要扯下脸上的帕子,姜原阻止了她:“再敷一敷,出门的时候便看不出来了。”顿了顿,问,“疼么?”
姜雍容缓缓地点了点头。
“疼便好。”姜原道,“记住这疼,以后若是还搞不清谁是大央的主人,便想一想这记耳光。”
姜雍容没有说话,也没有再动。
风从窗外吹来,明明已经是春暖花开的天气,吹在脸上却冷得惊人。
在这短短的片刻之间,姜家奢华尊荣的少女时代、皇宫枯寂绝望的冷宫生涯、北疆振奋勃发的征战杀伐……全部汇聚成一条河流,在她眼前流淌而过。
她终于明白了先帝和傅知年为什么明知短期内强行变化风险极大,还是要冒险一试。
因为他们没有选择。
姜家像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着风家,也笼罩着大央。他们要和姜家拼,只能拼一个雷厉风行出其不意。
变法若成,天下太平。
若败,便以命相赴。
那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姜原看着姜雍容,她的眸子深处仿佛有星辰诞生、绽放、然后又殒落,短短瞬息之间,她好像已经经历无数场花开花谢,历经了千年。
“阿容,你可是怪我么?”
“没有。”姜雍容拿下了那张帕子,让风带走脸颊上最后的凉意和湿意,然后起身,后退三步,向姜原深深地行了一礼,“女儿谢父亲教导。”
姜原点点头:“如今已没有任何人能阻挡你嫁给风长天了。以风长天的性子,大婚怕是迫在眉睫,你回去好好准备吧。”
“是。”姜雍容一直退到书房门口,然后才转过身,离开。
这一步踏出,离开的不单是父亲的书房,更是那个无忧无虑的、永远仰望着父亲的少女时代。
她一步步踏出,一步步把那个少女雍容留在了身后。
那个少女雍容将永远坐在开满茶花的窗前为父亲煮茶,而她,要踏上自己的路,一去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