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由于这样的命令,守将才会放过这队无用的宗亲,去截文林。
君都能弑,何况是臣?!
姜雍容仿佛能看见父亲微微冷笑的面孔。
文林是三朝元老,身为帝师,位及人臣,他大约永远也不会想到,自己会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一名六品守城将当街捅刀。
鲜血从他的口中涌出,迅速染红了他花白的胡子。
他徒劳地伸出手,不知是想阻止那把刀,还是想抓住点什么,他的目光飘忽地、艰难地望向城门方向。
守城将大约以为他临死还想着离开,嘴角露出一丝狞笑,刀柄用力一转。
文林口中鲜血狂喷,脸上的表情永远地定格住了。
姜雍容在马车中越来越远,文林的身影也在视野中越来越小,但文林最后的神情却像是牢牢地沾在了她的眼前——
文林,是笑着的。
最后一个、伴着鲜血的微笑,像是目送共同奋战的同袍踏上安全的彼岸,又像是看着自家的孩子脱离危境逃出生天。
——他是来送她的!
姜雍容猛然间明白了过来,手紧紧地抓着车窗,要用力咬着牙,才能阻止自己发出任何一丝声音。
从小深受父亲的影响,文林在她心中一直是一个古板的道学先生、一个愚忠的保皇派、一个不知变通的老顽固。
哪怕是从北疆回来,将文林和赵成哲收为己用,她对他的印象也没有太大的改观。
是到了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错了。
文林的刚正不阿,文林的顽固,文林的坚持,全都是因为他对风家皇族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他就像一个辛劳的匠人,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以便为风家糊上这道四面漏风的院墙。
车队抵达通县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但通县的城墙外四处有火把涌动,那是州府的兵马已经经过通县,准备前往京城勤王。
姜雍容拿出一道圣旨,上面敕令州府将领驻守通县,修整兵马,以待其余两州的兵马前来会合。
守将与县令一起接了旨,将姜雍容并宗亲一行人迎至县衙。
宗亲及其家人一会儿嫌县衙的床太硬,一会嫌衙役送来的水不够热,女眷们甚至还嫌县衙里只有铜镜,而没有她们惯用的水晶镜,这让她们根本无法卸妆。
“你可知道本王是谁?便是陛下和娘娘见了本王也要恭恭敬敬喊一声‘皇叔’,此次更是护着皇后娘娘凤驾一路至此,劳苦功高,谁人能比?别说你只是小小的七品县令,就算是你们的顶头上司四品知府,在本王面前也不够瞧的。现在本王驾临你这小县衙,乃是你们家修了几辈子的福气!要一面水晶镜怎么了?再说了,本王是为自己要么?本王是为皇后娘娘要!皇后娘妨母仪天下,难道用不得一面水晶镜?!这里没有,不知道上街买去?!”
风长天到这会儿还没来,姜雍容坐在屋内,看着水漏一点一点往下滴,每一瞬过去,心里就更紧一分,心头像是压着一层层的重铅,偏偏这声音还像是无所不在的苍蝇,嗡嗡地往她耳里钻。
在路上她就见识到了,一个离嫡系最偏、在其他宗亲和她的面前甚至说不上一句完整话的人,在他们面前完全是另外一副嘴脸——高高在上,趾高气昂。
姜雍容再也忍不住,霍地起身,正准备开口,忽听那宗亲的声音猛然截断,尾音变成“哇啊啊啊”一声惨叫。
姜雍容“砰”地一下打开门。
院中,无星无月,夜色沉沉,只有县令拎着一盏灯笼无奈地听着那名守亲的教训。
灯笼发出一团晕黄的光,照出县令转为惊讶的神情,照出双脚离地不停挣扎的宗亲,照出宗亲身后挺拔的身影。
“告诉你一个秘密,皇后娘娘不喜欢照镜子。”灯笼的光芒照出他脸上的血迹,他的声音危险而低沉,“下次再让爷听到你打着皇后的名号跟别人要东要西,你这截脖子爷就拿去下酒,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