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忠眼见着皇爷上吊失败之后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脚下就跟踩了风一样走的飞快,那叫一个虎虎生风,跟之前上煤山时候步履踉跄、精神萎靡的模样截然不同,一时间既是感慨,又是安心。
常言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以他之见,大明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呢!
退一万步讲,就算真到了山穷水尽之时,他和几位忠耿之臣必然也是要死在皇爷前边,为国尽忠的!
几位朝臣跟随皇帝来此,原是决议自尽殉国的,山下另有十数个禁军侍从,现下他们既见皇帝自尽不成之后另有计较,如何不听——死且不怕,生又有何惧?
朱元璋当年驱除元人,开创大明,其时何等的意气风发,现下再见自己亲手创建的国家零落至此,又岂能不为之感伤!
他也曾在地下见证过明朝亡国,知晓崇祯自尽之后,无论是这内侍,还是随行的几位大臣,都随之而去,饶是并非拘泥儿女情长、婆婆妈妈之人,此时再见,也不禁潸然泪下,敛衣行礼。
“有诸君相随不弃,是大明之幸,朕替大明,也替诸位先祖,谢过列位了!”
几人随之落泪,忙还礼道:“臣等岂敢如此托大。”
朱元璋简单说了几句,便不在啰嗦,下山往宫中去,令冯忠往寿宁宫去寻长平公主,自己则带人往乾清宫去收拾细软,稍晚时候放把火直接跑路。
冯忠跟随他多年,也几乎是看着长平公主长大的,闻声神色微顿,面有戚色:“皇爷,长平公主与昭仁公主……”
朱元璋叹道:“朕没忍心,剑锋偏了一寸,去吧,帮她包扎一下,再背她来。”
那是个苦命的孩子,若是人没了也就罢了,现下明知道她还活着,又怎么能把她留在这里呢。
还有皇太子他们,崇祯皇帝糊涂,觉得把他们送去过国丈家避难,可顶着朱家子孙,尤其是皇太子名头的皇子,起义军入城之后,岂有不索之理!
若是便宜,到底得一起带走才行!
朱元璋头脑中转的飞快,动作却不迟疑,交待几位同行的文臣暂且归家南去,以待来日天子征召,却留下两名武将陪伴左右,又往乾清宫去取了两身替换衣服,取细软带上,整装准备出发。
冯忠往寿宁宫去寻长平公主,甫一入内,便见殿内陈设东倒西歪,满地狼藉,厚重帘幕上溅了血,不知打哪儿传来一阵幽微哭声,当真是王朝颠覆倾颓之像,不胜凄凉。
冯忠心下一酸,却循着地上血迹去寻长平公主,越到内里,越觉哭声渐大,入内去一瞧,却是从前伺候长平公主的两个宫婢守在床边相对垂泪,长平公主面色惨白、昏迷不醒,打眼往身上一瞧,已然失了左臂,衣衫倒是齐整,也无血迹,显然是被换过了……
冯忠从没见过温柔持重的长平公主这般惨状,见后心头痛意大起,“啊”的惊呼一声,倒惹得那两个宫婢惧怕不已,泪眼相看之后,年长些的从袖中取出一把镶嵌了宝石的匕首,发狠道:“公主已经去了,冯伴伴还待如何?!”
冯忠一路紧赶慢赶过去,此时真见了长平公主本人,才想起一件事来,公主毕竟是女儿家,又有伤在身,同几个男人同行难免不便,好在这二婢子忠心,倒可得用,当下一叹,忙解释道:“若非皇爷有舐犊之心,公主岂能保全性命?快快收拾些细软,咱家背了公主,咱们一道离开!”
两个宫婢俱是长平公主身边人,知道这一日之间宫内如何惊变,闻言怔楞几瞬,面露迟疑。
冯忠急的跺脚:“时间不等人,快呀,咱家骗你们做什么?!”
名叫珍珠的宫婢年岁大些,也更加沉稳机灵,回过神来之后,马上吩咐小自己两岁的翡翠:“替公主寻件替换衣裳换上,就挑年前皇太子带公主出宫游玩时、尚宫局按照民间女子风尚制的那些!”
翡翠应声去了,她自己则飞快去翻箱倒柜,寻些轻便的日用东西和值钱的首饰钗环带上,又想着乱军一旦入城,这些东西扎眼,便丢掉一半,打开抽屉抓了几把金瓜子儿收起来,末了还不忘将衣橱关好,抹去痕迹。
冯忠见她思虑如此周全,不禁面露赞许,不多时,听珍珠回话道是已经替公主换了衣裳,赶紧入内,让两个宫婢将人送到自己背上,走小道往约定好的地方去同皇帝汇合。
他们四人抵达的时候,朱元璋早已经在等了,冯忠瞟了一眼,见皇帝身边只留下两名武将与十数名禁军,不禁微吃一惊:“皇爷……”
朱元璋随口道:“我差他们去做别的事情了。”
冯忠知晓分寸,便不再问。
作为皇帝身边的脸的太监,他在宫外当然是有住所的,只是起义军一旦入城,整个北京都成了危险之地,如何还能安身,反倒是在毗邻北京的天津卫,或许还可以去避避风头。
冯忠的祖籍便是天津卫,他肚子里又存着狡兔三窟的朴实心思,在老家置办了不少田产,他带几个人过去猫个一年半载的,保管没人能发现。
这会儿那边儿还没乱起来,朱元璋便差遣冯忠带着那十数名禁军护送长平公主往天津卫去暂避风头。
冯忠一听要离开皇帝身边,霎时间面露急色,将将要开口劝阻,却被朱元璋抬手制止:“帮朕照顾好长平,比什么都要紧。”
说罢之后,又微皱眉头,思量着有没有可能把皇太子他们给捞出来。
……
朱棣想通自己的身份之后,属于原主的记忆终于向他敞开了大门。
此地仍然是大明,而他,便是这方时空里崇祯皇帝的皇太子,起义军打到北京之后,崇祯满心绝望,下令后妃赐后妃自尽,自己则带着一个太监往煤山上吊去了。
朱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