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国的金。
他们承袭的是完颜氏的金朝。
作为宋元两个朝代之后的明朝的臣子,本朝的教育使然,他太了解时人和青史对于叛降异族汉人的评价了,一个不好,兴许就得与秦桧为伍,遗臭万年。
投降李自成呢,名声稍稍好听那么一点,不算是汉奸卖国贼,只能骂做贰臣,不忠不义。
此外还有最现实、也是最要紧的一个因素横亘在他面前——他的家人现下正处在别人的掌控之下。
天杀的朱家小儿!
自己跑就算了,还带上老子全家人一起去了南京!
我现在算是拉裤子里边儿了,投降满洲,家人要死,投降李自成,家人也要死,吴某人倒是想忠贞为国,报效朝廷,可现在这个实力,哪里能做得到?
你朝廷要是能再打回来,我咬紧牙根坚持数日也便罢了,可崇祯皇爷都绝望自焚了,你皇太子这个毛儿都没长齐的还能翻什么浪出来?!
倒是玩的一手好阴谋,带走吴某人家小,陷我于水火之中!
吴三桂有心投诚,却又舍不得家小,老父慈爱,手足兄弟,还有他的儿子们和心心念念的爱妾陈圆圆……
并非他拘泥于儿女情长,当天平一端放置的筹码是全家人性命的时候,谁又能等闲视之?
李自成几次三番使人招降,满洲那边儿舅舅祖大寿也送信劝降,吴三桂一宿一宿的睡不着,头发大把大把的掉,正左右为难之际,却听属下回禀,道是门外有人求见,口称可以解他眼前困局。
吴三桂心说放屁,肯定是不知道那边儿派来劝降的,挥挥手正准备吩咐把他赶走,临了了却又停顿一下,迟疑着说:“罢了,且听听他说些什么。”
出乎吴三桂的预料,来人做道士装扮,倒不像是那两方派来的人。
他心下微动,却见那道人行个礼,含笑道:“还请伯爷屏退左右,山人才好为您出谋划策。”
侍从们面露踌躇,吴三桂则摆了摆手,等人都退了出去,方才道:“说吧。”
那道人却自袖中取出一封明黄帛书,沉声道:“臣奉皇爷旨意来此宣旨,平西伯,接旨吧。”
吴三桂脸色顿变。
奉皇爷旨意而来!
大顺和满洲都在争取他的时候,朝廷竟也送了旨意前来。
眸光闪烁,他没有急于跪地,只是咳嗽一声,温和了语气:“敢问来使,是奉崇祯皇爷之令,还是……”
那道人自若道:“臣奉大行皇帝皇太子、新帝之令前来向平西伯宣旨。”
南京的小皇帝!
吴三桂下颌不易察觉的紧咬一下,顺从的跪了下去:“臣吴三桂领旨!”
那道人见状,反倒笑了:“皇爷说了,伯爷孤军奋战,戍守要处,是我大明的栋梁之才、肱股之臣,行过大礼也便罢了,这旨意却无需臣来宣读,直接递交到伯爷手中便是。”
吴三桂勉强牵动一下嘴角,谢了皇爷恩德,心下却是冷笑——无非是想压我低头,以此观量我的态度罢了。
心头怒焰冲冲,他脸上神色反而愈发恭谨,双手接过那封帛书展开。
新帝的言辞颇为客气礼遇,先讲都城失守的突然,他为防忠臣在前守关、家小在后受难,方才将吴家人一并带去南京,好生顾看……
吴三桂看到此处,便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再看下去,不禁眉头微动。
新帝说能够体谅他现在的左右为难,如果可以的话,还请他勉力支持,若是实在撑不住了,或可与李自成部虚与委蛇,换取喘息之机,平西伯的难处他都明白,也能够体谅,若真倒向李自成,他不怪他,只是有一点,万万不能投降后金,做民族的罪人……
吴三桂将这封书信看完,心绪微松。
这新鲜出炉的皇帝虽然看起来像狗,但好歹也算个人,一来给他指了明路,没有逼迫他跟满洲又或者李自成同归于尽,二来还给他留了保命符。
这封奏疏由他亲笔所写,加盖玉玺,若真是投了李自成,来日再行反水,有这封旨意作证,他乃是奉旨投敌,而非自己品行不端。
吴三桂将这封不算长的奏疏从头到尾看了三遍,终于长舒口气,再度跪下身去,南面叩首,以示恭敬。
道人见状,便知此事成了一半,向吴三桂行个礼,飘然离去。
吴三桂率军坚守半月后,李自成再次遣人前去招降,这一次,吴三桂没有将人赶走,沉默半晌之后,传令将其请进门来。
长达数个小时的磋商和拉锯战之后,吴三桂面色颓然,宣布倒向大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