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本来就不太硬朗的脊背微微一个震颤。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黎浔觉得他那一抖,身躯竟是恍如一片处于深秋风雨飘摇之下的叶子,叫人感觉万分的萧条。
也许也是比较怀疑自己的耳朵,皇帝是过了一会儿才缓缓的回转身来。
他目光深深地注视着黎浔的脸,问:“你说什么?”
这一眼的目光,终于破了功,一下午的风云惊变腥风血雨之下他都拿捏维持很好的那种从容的,高高在上的冷静,终于在这一刻被深沉和明显的阴鸷和威逼取代。
这个时候,无论是从身份的立场,还是她说的这些过激之言的角度,黎浔都是应该跪下来跟他说话的。
可是,她没有!
她腰板笔直的站着,面上表情只略带了几分谦逊,还依旧是不卑不亢的。
直视皇帝的目光,宣战:“今日之前,陛下您其实是打算让我死的!”
她说,语气无比的笃定且冷静。
此时,这殿内没有第三个人,因为长时间没有修剪灯芯,烛火燃爆出噼里啪啦的碎响,与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显得格格不入。
两个人,彼此对视。
皇帝却居然也没有动怒,只是又过了一会儿他才又脚步蹒跚的一步一步又挪回之前的座椅面前。
弯身,坐下。
“何以见得?”他说。
重新抬眸直视站在他面前的黎浔,脸上表情喜怒莫辨。
黎浔也重新转身面对他,视线不避不让:“陛下您作为先帝嫡子,得百官拥戴,自十四岁登上帝位迄今已有三十二载。这个国家在您的治理之下虽然没有日渐强大昌盛,但最起码也是国泰民安,四敌虽然时而蠢蠢欲动但也都勉强还算是能震慑得住,以您这样的阅历和手腕,纵然废太子狗急跳墙……您真的至于毫无防范到会被他给算计到吗?您的那位皇后,与您也是三十多年的夫妻了,对于她的了解您应该比儿臣更多,不是吗?”
虽说穿鞋的要怕赤脚的,可是如今的姬璎在皇帝眼里已经早不是之前那个温文尔雅敦厚老实的太子了,他连结发妻子都能狠心往死里逼——
皇帝如果在废了他之后还不对他多加警惕和防备,那他这么多年的皇帝就白当了。
这宫里虽然林皇后是站在姬璎一边的,可那个女人的手腕才有多少?这个皇宫总归还是完全掌握在皇帝的手里的,不管他们用什么手段,要往皇帝的身上做手脚……
都应该没什么机会的!
可偏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皇帝就突如其来的被他们放倒了?
对于黎浔的质问,皇帝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脸上本来沉郁又防备至深的眼神就缓慢的放松了几分下来,成了好整以暇。
黎浔把这当成是对方对她的鼓励和默许,继续往下说:“所以那天应该不是他们成功算计到了您,而是您私底下给他们放水,主动中招的。”
皇帝依旧是不置可否。
黎浔道:“当然,这就是您以身做饵所做的一场戏而已,您当然不会为了跟太子这么个不孝子置气就放弃了自己的性命。所以儿臣斗胆猜测那天中招并且在御书房猝然昏厥的确实是您本人,但是在陈大总管将您挪到偏殿去,是在他单独守着您的那段期间里您二人通过那偏殿里的密道把安排好的替身弄过去给调换了。随后的半天一夜您都隐藏在暗处,看着这宫里发生的一切。废太子和皇后娘娘自以为得计,肆无忌惮的开始疯□□纵布局,准备着他们篡权夺位的大计,同时也落下了叫他们百口莫辩的罪证,您的妻子,儿子和臣子,经过这一场驾崩的戏码,您就能看清楚他们在失去对您的敬畏之心以后究竟是何嘴脸了。”
顿了一下,又改口:“不!或者更确切的说这些年的夫妻、父子和君臣做下来,他们都是些什么人您也早就将他们全都看透了,只是给了他们一个机会,叫他们原形毕露的全部表演出来。”
这些人在狗咬狗的为了皇位归属问题而争执不休时,绝对是原形毕露的。
当时皇帝应该就藏在他这寝殿里面的暗门后头,他什么都听见了,可是他也相当高明,他不想对外闹出一出他的妻子儿子和臣子一起逼宫篡位谋害他的千古笑话来,所以他现身之后有关太子和皇后谋逆逼宫的事一个字也没有问罪,只拿一些他早就掌握好的别的罪名将各方涉案官员一一处置了。
定国公府,永王府,禁军副统领柴同义也被撤职收押了,还有之前在这殿中为姬璎撑腰助阵以及替姬琮保驾护航,甚至是想趁火打劫为自家子弟谋取机会的某些皇族,全都被他以一些与谋逆无关却名副其实的罪名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