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军的营地里特意挪出了二十余顶最大最好的帐篷用以安置伤者。
在这京城之地,一夜之间十数人殒命又伤了上百人的场面实属少见,偏又多是烧伤灼伤,虽然眼下天气已经不及盛夏那般炎热了,但依旧不是疗伤的好时机,若是处理的不及时,或者伤口的秽物清理不当都很有可能引起化脓和伤势的进一步恶化的。
京中但凡是有点仁德心的大夫在听闻消息之后几乎都第一时间赶来了,但依旧是忙不过来,只能先挑着伤势重些的救治。
黎浅一大早从宫里出来,直接来了这边。
进了帐篷,一眼瞧见右手边的床板上被四五个大夫围着的一个伤者,二话不说放下药箱就挽起袖子又净了手上前帮忙。
那伤者在这个帐篷里是伤势最重的,粗略估测身上烧伤面积得有一半,衣裳的布料被灼烤之后黏连在皮肤上,几个大夫围着,一点一点帮忙清理。
可大家都生在繁华的京城之地,虽然开着医馆平时见惯了生老病死,但以前遇到的最惨的伤者最多就摔断手脚,或是被什么利器误伤刺了一下,这样的伤势有的大夫看见了就头皮发麻,完全不敢下手处置。
黎浅找了剪刀出来就上前帮忙,旁边忙得满头大汗的两个年长的大夫见到进来的是个妇人,不免有些着慌:“这位娘子,你怎么进到这里来了?”
彼时杨嵩正在帐篷的另一端陪着大夫查看另一伤者的伤势,闻言回头,见到是黎浅也大为意外,连忙起身快走过来。
这些伤者的伤势实在是太过血腥,更何况又都是些男人,处理伤口时难免要剥掉他们身上烂掉的衣物,纵然杨嵩知道她是个医者也觉不妥,三两步上前拦住她的手,窘迫道:“黎大夫,这里的人手尽够用了,而且场面实在是太过惨烈了……您的心意杨某替兄弟们谢过,不过您还是先回吧,这里他们应付的来。”
旁边的几个大夫听说她也是大夫,戒心便放了下来。
黎浅表情淡淡的瞧了杨嵩一眼,反问:“你能替他们治伤?”
杨嵩一时语塞,脸颊微微涨红。
他以前也不是没跟黎浅打过交道,完全都是游刃有余,哪至于局促的,实在是这里的伤者都是些衣衫不整的男子,也不知怎的,瞧着黎浅出现在这里他就是觉得不妥也不自在。
旁边的几个大夫大多也都是这样的想法,虽说医者仁心,但也毕竟是男女授受不亲的。
几个人也刚要开口帮着劝,黎浅已经拨开杨嵩抓着她手腕的那只手,动作稳健干练的小心剪开了伤者的裤管。
杨嵩回转身来再度看向她,嘴唇动了动,还要再说些什么,黎浅一边动作娴熟的处置伤者一边随意的勾了勾唇道:“这样的场面我见得可比你多多了,没什么好忌讳的。”
杨嵩被噎了一下,瞧着她面不改色从容的动作,一时间声音就卡在了喉咙里,再无话可说了。
旁边的几个大夫互相交换了一下信息——
女子学医的本来就少,何况过来的这名妇人穿着考究,举止还落落大方不怯场的,她姓黎……
各方面信息一糅合,也就知道她身份了。
当今的皇后娘家就是开医馆的,其长姐学医又精于骑射之术,还曾得了前皇后亲自召见,这位黎家大姑娘在京城里还是很有名的。
所以即便她是个女人,众人也不再多言了,倒不是因为忌惮她是皇后长姐的身份,而是这位黎大夫处理起伤者来毫不含糊,确实是救死扶伤的医者当有的姿态。
那伤者此刻是极其痛苦的,黏连在皮肉上的布料有些要生生被扯下来,即便他死抓着身下床板忍,身体也本能的抽搐。
黎渃从小在边城长大,即便家里将她保护的好,也见过了战争的血腥,这一刻也是脸色微白,有些不忍看下去。
黎浅瞧了伤者一眼,扭头吩咐她:“去看看找点酒来,要烈一点的。”
“好。”黎渃应声从帐篷里跑出来。
军营里按照惯例是不准饮酒藏酒的,但这是驻守京郊的步兵营,屯了足有七万人,这些人日常休沐时候是有需求的,设在外围的卫所那里却是有酒卖的。
黎渃找了个士兵打听了具体方位,小跑着正往那边去,穿过一片空地时,刚扯了下裙子一抬头却瞧见了迎面走来的人是乔旭。
他穿了身普通士兵的软甲,衣裳挺旧的,袖口还有破烂的擦痕,应该是刚从练兵场上下来,浑身臭汗和泥尘,再不是当初做太子近卫时的风光模样了。
黎渃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和他重逢,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乔旭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她。
他原就不是什么有身份的人,倒是没觉得自己这一身会羞于见人,只是之前有些事他却本能的觉得与自己见面会叫黎渃感觉尴尬,所以反而一时局促怔愣起来,犹豫着不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