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郭弘义朝众人微微一笑,“山长水过,我与诸位再见之时,可能就是华国原子弹引爆之日了。”
话音未落,他已提起脚边的行李箱,披着一身厚军衣,背脊如山崖伫立,踏着一地泥水闯进朦胧雨雾,登上了军用卡车。
军卡启动的声音被风雨声掩埋。
这位如师如父的长者与军卡一块儿,渐渐消失在衡玉的视线尽头。
衡玉每天都穿着厚重的防护服,戴着塑胶手套、穿着塑胶鞋子,全身都裹得严严实实的。哪怕是夏天四十多度的天气,为了安全着想,她也必须维持着这样的穿戴。等到夜晚脱下防护服时,防护服已经被汗水浸湿得能拧出水来。
她在研究基地里不问春秋,与无数的实验数据相伴。
时间这么一晃,不知不觉间,霜雪覆上了枯树枝头。
再之后,霜雪消融,枯树逢春。
整个华国又进入了崭新的一年,历史翻开了新的一页篇章。
距离苏联撕毁合约、撤走专家至今,已经过去了整整两三年的时间。
这几年时间里,华国并没有一味停摆在原地,而是在不断培养人才,弥补苏联专家撤走后留下来的广阔舞台。
国防武器研发和经济发展,成了当前华国最重要的工作。
每一项国防武器的研发过程,都需要用到各式各样的新型材料。由国防需求拉动了工业生产需求,实现了一个项目带动成千上万个相关项目,最终成功盘活了华国的经济。
华国的经济水平,顺利恢复到苏联撤走援助前的水平。
这天上午,衡玉站在土丘边,与几个助手进行着材料爆破试验。剧烈的轰鸣声响起,炸起了漫天黄沙。等尘土稍微淡去一些,衡玉连忙跑下土丘,观测现场的爆破情况。
连着报了几个数据,衡玉再次查看,确定无一疏漏,她从黄沙中起身,抖落膝盖上的黄沙,颇有几分灰头土脸地对助手说:“官厅水库这里还是太小了,最多再过两个月,它就没办法满足我们的爆破需求了。”
先不说官厅水库太小,提供不了很大的试验场地。
就说当爆破需求增加,闹出的动静定然会很大。
最近这段时间北平抓到了好几个他国间谍,苏联和国也一直想要探听华国的原子弹到底研究到了什么程度,如果他们还继续留在官厅水库做研究,迟早会被间谍发现。
衡玉下了定论:“是时候换个研究场地了。”
“但是……我们能换去哪里?”助手迟疑道。
衡玉没把那个地点告诉他,只是在心里默默提起那个地方的名字:原子弹研制基地,金银滩。全华国再也找不到比那里更合适的研制基地了。
结束了今天的爆轰试验,衡玉回到基地简单洗了个澡,洗去满脸满身的黄沙,换了套干净的衣服才去找基地的负责人,托他直接联系上国防部部长。电话一接通,衡玉没有拐弯抹角,当即把自己的想法都告诉国防部部长。
隔着电话,国防部部长的声音有几分失真。
他把金银滩研制基地的困境都告诉衡玉:“现在金银滩的基础设施才建设到一半。官厅水库这边的生活条件已经很苦了,但比起金银滩,这都不算什么。你确定现在就要赶去金银滩吗?这一去,就要在那里一直待到原子弹引爆成功才能离开了。”
“部长,安排行程吧。时间不等人。”
“好。”国防部部长也是个干脆人,“我批准了,你清点人手,看看要带谁过去,把名单提交上来给我。至于什么时候动身,我看看——”
两个人商量了一番,最终决定在十天后乘坐火车,启程赶赴金银滩。
临要挂断电话前,国防部部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赶忙对衡玉说:“你有快一年没回过家了吧。接下来要启程去金银滩,这样,我给你们都批一天假期,你趁这个机会回家看看。”
衡玉微愣,一个猜测慢慢从她心底升腾而起:“席清生病了?”
国防部部长的妻子就是清华大学的教授,两家的关系很亲近,如果席清生病了,国防部部长知道实在是不稀奇。
“对,不是什么重病,但你也有很长时间没回家了,这一去至少得两三年的时间,还是回来看看吧。”
“……我记得我有两天的假期一直没用过。我想多请两天假。”衡玉沉吟片刻,还是决定多在家待两天,席先生毕竟生病了,“您别把我要回去的消息告诉他。我手上还有一些事情没处理完,也不知道到底哪天才能回去。您现在告诉了他,他得空等好久。”
北平入了冬。
初冬的第一场雪也来得很早。
席清懒得撑伞,趁着现在是中午休息时间,拎起热水壶往外走,打算去热水房打壶热水——这到了冬天,热水既拿来喝,又拿来灌暖手的袋子,自然就用得快了,一天只打一壶水是不够用的。
才一出门,呼啸而过的北风直灌入他的衣领。席清大病初愈,被风一吹,唇上本就淡薄的血色彻底褪尽。他有些懊恼自己今早出门太急,忘记把那条灰色的羊绒围巾带出来,但现在也没别的办法,只能用手紧了紧身上的外套,大步流星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