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软底云头双蝶绣履急匆匆步入殿内的云汀其实并没有发出半点儿声响,但是太子妃一下子就从榻上坐起,目光紧紧盯着那抹身着淡青色宫妆的身影。
“回娘娘,一切照娘娘的吩咐,都去看过了。”云汀的声音极为和缓,这便是太子妃张妍对她最中意的地方,性情如水,真正的内敛与娴静,越是遇到风波与危机越显得安详端庄。
“她,怎么样了?”太子妃的神情有些恍惚,眼神儿也不那么明亮清澈了。
云汀心中稍稍一动,随即说道:“太孙妃已经睡下,东西交给太孙妃殿里的柳嬷嬷,没有让她们惊动慧珠。府里看着十分静谧,并不见风波乍起的迹像。只是听说前半夜薪房走了水,不过势头不大,很快被扑灭。而孙令仪……”
云汀稍稍一动,微微抬头对上太子妃的目光,脸上竟浮起淡淡的笑意:“身处地牢却十分怡然,我过去的时候,她竟睡着了,就缩在一张破席子上,面上微有沉垢,却也闪着珠辉。”
太子妃目光一滞,定定的怔了片刻,没有言语。
云汀就像是钉在地上一般,也一动不动,一语不发。她不知道太子妃此时在想些什么,但是她知道,太子妃面上越是平静,其实也许就蕴着雷霆之势,做宫女的不管是初入宫门的小宫女还是有品级的宫正、尚宫,在主子面前,永远也没有说话的份儿,很多时候都需要沉默。
“好了,你去吧!”太子妃面上神情一缓,注视着云汀郑重的盯了一眼,随即便命她下去休息。
一切与所料的一般无二。
那个丫头身居囚室,还能安眠,这性子倒真像他。
既是像他,又怎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可若不是她,就是宜和殿里的那位。
然而,即使心知肚明,这个时候也绝不能办她。
皇太孙,小皇孙,只是太子一脉这支藤上的果。
若是因为果,而伤及了根茎,便是得不偿失了。
如何才能将这场风波化于无形呢?张妍枕着自己的玉臂,静思深省,久久难眠。
如墨的夜色笼罩着的紫禁城里,与太子妃张妍一样夜不能寐的还有一人。此人正是权倾一时颇受圣眷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黄俨。
盘腿坐在矮榻上,咂了一口刚沏上的热茶,目光微扫来人,意味深长地笑了:“想不到这个慧珠倒是个厉害角色。”
“黄公公,如今太孙府是内紧外松,风声鹤唳,出了这样的事情按说奴才等是应该马上传书给皇上,否则就是渎职之罪。可此事事关重大,连太子妃都不改妄动,所以奴才才将此事密报给公公,一来公公一向留意太孙府中的风向,二来也想向公公讨个主意。”
黄公公打量着此人,笑意更浓:“你做的很好。此事须立即走锦衣卫暗卫密道飞书传给皇上,余下的事情,你们不必管,咱家自有安排。”
“是!”来人匆匆退下。
“咳,柱子,进来!”黄俨目中闪过一丝精光,对着应声入内的亲侄子太监小柱子吩咐了几语。小柱子面色微变:“二叔,当真要如此行事?她们可是皇上指派的人,这样会不会惹火烧身?”
“哼!”黄俨轻哼一声,“就是要把太孙府弄得鸡犬不宁,我们才好行事。他想双喜临门,四世同堂,咱们能这么轻易让他如愿吗?”
“是!”小柱子连连点头,“二叔的意思向来是不会错的,我听二叔的。”
“好,去吧!”黄俨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物件,递给小柱子,“别忘记这个。”
“这?”小柱子一看,只是个女人的耳坠子,不由越发的糊涂起来,可是当他对上黄俨那笃定的目光时,立时静定了,他万分顺从地退了出去。
对于皇太孙府来说,这注定是一个不寻常的夜晚。
当初升的阳光再一次照耀在宜和殿的窗棱上时,胡善祥早已梳洗完毕,端然稳坐在花厅的梨花檀木圆桌前,虽然只是一个人用早膳,但菜品却并不简陋。
特别是喝着慧珠命人呈上来的以极品血燕熬成的“鸽蛋血燕汤”,心里说不出的舒坦。“姐姐,这外邦进贡的血燕与咱们平日里吃的白燕、黄燕终究是不同,味道虽淡,却回味绵长,口感更好。”
慧珠坐在下首为胡善祥布菜,唇边淡笑,轻声细语道:“那是自然,这‘棕尾金丝燕’本就罕见,又是每年三月在海边悬崖上结的窝,终其一生,只结窝三次,而精气日衰,以这第一窝是最稀罕的,养分尤其优厚,与咱们平日长在廊下的普通燕子结的二茬、三茬的毛燕绝不能比。”
胡善祥点了点头,一面吃一面盯着慧珠看,目中流露出钦佩之色:“姐姐懂的真多!”
慧珠叹了口气:“从咱们小门小户进了这深宫内苑,每日看着主子们的吃穿用度才知道这样样都是学问。一个奴才,若想出头,就得在这些事情上下功夫,不仅要知道来由,还要会看、会辨,背地里吃了多少苦,只为了主子们能会高看你一眼。”
“姐姐!”胡善祥面色一暗,伸手拉住慧珠,把面前血燕汤推到她面前,“姐姐,你受苦了。”
“哎!”慧珠长叹一声,“老天向来是公允的,以前我一个人在宫里,虽然一心想往上爬,可是总觉得无趣,知道的事情越多,费的脑子也越多。越受器重,也越胆颤,惟恐什么时候有个闪失,不仅面子没了,连小命也不饱,更怕连累家人。不知不觉得养成了阴柔多揣的性子。原本自己都不待见自己。没成想,有朝一日,你来了!我自己的亲妹妹成了宫里最光彩最有前景的主子。以前吃的苦,攒下的人脉、银子和智谋,终于有了可用之地,也有了目标,这日子才觉得真正有趣。”
“姐姐。”胡善祥依偎着慧珠,眼中渐渐有了湿意,“其实我该求太子妃放姐姐出宫,许个好人家的。哪能这样一直陪着我荒废了青春?”
“哪里话?”慧珠轻轻抚着胡善祥的云髻,眼中满是体谅与疼惜,“姐姐太知道这宫里的深浅了,我的小妹,那样的性子,若没有我在身边,你怎么度日?只怕早成了怨妇。”
“姐!”胡善祥眼中的泪水终于滴落下来,“是我没用,累姐姐劳心劳力,伤神为难了。”
“好了,好了。”慧珠又给胡善祥夹了一块南瓜栗蓉酥放在面前的碟子里,“好好用早膳吧,多吃点好东西,切不要心思过重,否则咱们腹中的小皇孙也该跟着不高兴了。”
“呵呵!”善祥轻抚着还未显怀的肚子,悠然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