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死了。
圣上派太医查看,仵作验尸,断出贾琏是挨打后治疗护理不当,伤口溃烂,又因其父贾赦被斩,在灵前哀痛过度,高烧不治而死。
王熙凤痛哭亡夫,哀哀欲绝。
她自陈未能妥善照顾夫君,愧为人妻,更无颜面对婆家长辈,自请下堂。
但荣国公府能做主此事的几个人,贾赦已死;贾母在半个月内先见了长子的尸身头颅,又失了长孙,已病得起不来床,无人敢把这等事递到她面前;邢夫人虽没主意,却知道她没钱没人,下半辈子得靠孙子,就是得靠王熙凤,且王熙凤近年对她很是尊重,因此极力劝阻;贾政、王夫人、李纨、贾宝玉、贾探春等自然也是死劝不许。
贾氏一族中,族长贾珍流放三千里,已经上路,应是贾蓉继任族长。但贾蓉伤还未愈,尚不能下床,且又是小辈,他父亲出事,更不敢做这个主。尤氏就更要死拦了。
王熙凤和平儿的四个孩子更是死死抱住她,嚎啕大哭,说什么也不肯撒手。
王熙凤被孩子们哭得心酸,不禁被勾起后怕,也愈发放声大哭起来。
最后,邢夫人、王夫人、尤氏、李纨几人都连声说“是琏儿自己孝顺,跟了他父亲去了,你日日操心,顾了琏儿还要顾全家上下,人人都是看见的,如何能怨得你?孩子们才没了爹,又要没了娘不成?你难道就舍得孩子们?”王熙凤方不再说“下堂”等语了。
才办完贾赦的丧事,荣国公府又挂起灵幡。
到底是几朝老臣,圣上又特下恩旨,贾琏虽于国无功有罪,因其纯孝,再念其祖上之功,赐其妻王氏三等将军夫人诰命,其生前两子,贾茂、贾茁,皆可荫监入学。
圣旨一下,朝中谁不称颂仁德?
王熙凤到这时才全然放了心,颂圣不绝。
贾母亦扎挣起身,拖着病体,携王熙凤入宫朝拜谢恩,皇上特赐软轿抬入抬出。
等贾政与贾茂扶贾赦、贾琏的灵柩回南去了,王熙凤才慢慢把尤二姐、尤三姐的事告诉了贾母和邢夫人。
“虽然可能是二爷的孩子,到底不能确准,老太太、太太别怨我心狠,我已令把胎打下了,是个成形的男胎。”
邢夫人还变了脸色,这样的事却已不能让贾母的心情有太大波动:“打下来好,生出来也是个孽种。”
王熙凤道:“终究算大嫂子的妹子,当日让她签下身契是权宜之计。如今珍大哥哥不在家,二爷没了,家里还有蓉哥儿,到底不妥。且她和二爷也没过明路儿,没有留的理。我也不缺一个人使唤。我想着,陪送她们姐妹几两嫁妆,找个婆家嫁了就算了。”
贾母点头:“这样妖精似的东西,留在家里也是祸患,打发了就罢了。”
她感叹:“珍哥儿媳妇倒是正经人。幸而我知道她的为人,不然,也被带累了。”
王熙凤答应着。
贾母道:“我看蓉哥儿还是不懂事,要把她们打发得远远地才好。”
她想到一事:“我这几日清点我的体己,留了几样东西给你林妹妹。咱们是无力往东北去了,就只送到林宅罢。再请林家帮着送个信,我想把智虚师父送过去,你们看怎么样?”
“智虚”便是贾蓉被贾珍觊觎,出了家的前妻秦氏,出家至今已有七年,和两个丫头一直住在荣庆堂一处厢房里,吃斋念佛,给贾母讲经祈福,领着荣国公府的月例。
贾母道:“她月月领的银子不多,也是一笔开销。我在的时候还罢了,我一走,你们自己还省吃俭用,哪里顾得上她?她那个模样儿,去哪也安生不了,再勾起蓉哥儿的混账,更不好。不如送去林家,他家本有一位师父,两人一起倒好做个伴。这些年她佛法也算学得好了,我也不是送个人去吃白饭。清熙郡主是慈善的人,这点脸面,我大约也还有。”
王熙凤开口想留秦氏,贾母笑道:“你还得养四个孩子,该省就省罢,别当是先富贵的时候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舍不得她,趁她还在这里,多瞧瞧也罢了。再说,你养她,让珍哥儿媳妇脸上怎么过得去?你只是隔房的婶子,她还是先婆婆呢。”
王熙凤低头默默。
贾母便道:“既要送人去东北,就把你珍大嫂子的两个妹子也一齐送去罢。郡主那里兵士多,好找婆家,也没人说闲话。”
王熙凤笑道:“老太太这主意好。”
邢夫人这时才张口,也捧着贾母说:“果然是老太太,这样一了百了,再不麻烦了。”
贾母笑叹道:“咱们和林家还有个亲戚情面,咱们家出了这样大事,林家不好管,但一点不管,也怕被人说闲话。不如只拿这些小事烦他家几回,咱们得了实惠,也不太麻烦人家。只是以后,再有子孙不肖,抄家砍头的事,可再没人能帮了。”
邢夫人、王熙凤忙起身领了这话。
贾母道:“把二太太叫来,让她也知道。”
正巧王夫人来了,有事要回,因不是急事、大事,便先听了贾母的教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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