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的门开开关关,人来人往。到晚上八点多的时候,万先生累了,病房里的后辈都走了,林为民让陶慧敏带着小豆包回家,他则留在了医院。
高干病房外的走廊里很安静,除了值班室护士偶尔发出一点声音。
万芳姐妹留在了医院,她在万先生睡下后走出了病房,轻声的问道:“你有没有想对他说的话?”
林为民望着病房的门,沉默了出神了好一会儿,摇了摇头。
“让他睡吧,他太累了,太痛苦了。”
林为民的语气轻柔,却戳中了万芳内心的柔软,她的眼中蓄满泪水。
这么些年来,万芳是亲眼目睹着父亲的痛苦的。这种痛苦来源于那已经变得遥远的过去,来源于创作上的有心无力,来源于他内心与现实的矛盾。
家里的电话铃声一响,万先生就要去开会、题字、看戏、评奖、出访……
这些忙不完的俗务占据了他仅剩的那一点时间和精力,每次参加活动回到家,他的身上都充满了疲倦和沮丧。
“这些事成了他的拖累,也成了他的借口。”
江郎才尽!
轻飘飘的四个字,对于一个少年天才来说却是要折磨他一辈子的魔咒。
耳边听着万芳的话,林为民沉默着望着走廊的深处,他脑海中突然想起了那天醉酒的陆遥。
他们有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
也许离开,才是他的解脱。
凌晨四点,医院的走廊里响起嘈杂的脚步声,一整个晚上没睡,林为民的脑袋昏昏沉沉,他跟随着医生护士的脚步,却像个没头苍蝇,不知道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病房里的心脏起搏机上画着一条绿色的直线,他的老师走了。
窗外巨大的虚空的黑夜好像黑洞吞噬着他的意志,病房天花板上的日光灯亮着昏暗的光,映的眼前人影憧憧。
万先生的躯体躺在病**,光着脚,肚子微微隆起,脸上照着呼吸机的面罩。
林为民的视线终于聚焦在那具躯体上,他摸了摸那苍白浮肿的脚踝处,像来时路上凛冽的寒风。
万先生真的走了,走的很安静。
在医生护士在做处理时,亲人们涌到了医院,医生让所有人进病房和他告别,此时窗外已是晨光熹微。
万先生的丧事有家属料理,不需要林为民操心,他一晚上没睡,万芳推着他去吃一口早饭。
冬天的早上,天空晴朗,太阳明亮的耀眼。
站在医院的门口,刚来到医院的小豆包拉着林为民的手,问道:“爸爸,我的奖章爷爷戴上了吗?”
林为民蹲下身,搂住女儿,“戴上了,爷爷很喜欢。”
又过了几天,是万先生遗体火化的日子,灵车沿着人流如织的长安街向八宝山开去。火化前遗体告别,万先生身上盖着一条白色的绸子,清晨纯净的阳光最后一次照在他的脸上,林为民恍惚想起他第一次见到这张脸时的画面。
元旦后的周一,林为民的老奔驰停在了位于东四环外八里庄的国立文学院院门外。
门卫室里的年轻保安一看到林为民那张脸主动打开了大门,让林为民将车停到院内。
车子进了院里,林为民刚下车,便看着顾俭之带着一群人迎了上来。
这几年,国立文学院正院长一直泡在医院里,院里基本都是顾俭之操持。
“为民,可算是把你给盼来了!”顾俭之热情的握住了林为民的手。
“顾院,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哪里的话,你那么忙,能抽空来一趟已经很不容易了。”顾俭之说着,脸上又露出几分肃然,说道:“万先生的事,节哀。”
林为民点了点头,没说话。
顾俭之又把身边的人一一介绍给林为民,主要是介绍林为民不认识的新面孔。二十年间,从文学研究所到国立文学院,这里人事已非,唐玉秋已经退休了,那天一起和顾俭之到国文社去找林为民算是客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