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踱着步子走去,离得近了才发现,是个小女孩,长发披肩,穿着白色的病号服,个子刚刚到自己大腿,看样子,应该是个三四岁的小娃娃。
好可怜,这么小就死掉了,还没来得及享受这世间的一切美好呢。
女孩蹲在地上,手摆弄着,像似在玩堆沙子游戏,又像是抱着洋娃娃在玩过家家。神情是那么的专注,以至于没有发现身后多了一个人。
“喂——”叶苏秦再次叫了一声,伸手去推对方的肩膀。
这次女孩有反应了,她茫然扭头。
没看清楚相貌,首先映入眼帘,令人一眼难忘的是一双瞳眸,她的眼白是浅灰色的,如同洁白的蓝天上忽然笼罩进了一朵乌云,压抑深沉,带着一股至高无上的俯视。瞳孔是两个交相叠影的金色眸子,里面有着各种繁复的字符在流转,明明不认识,但是一眼望去,好像每个字符的含义又都通透,这些字符的含义是——没有含义。空洞,无上,缥缈,蕴含世间万物的一切。文字到了极致,其实不在赋予含义,而是一眼就懂得了想表达的东西,但本身毫无意义。这么说有些自相矛盾,但是当他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似乎什么都明白了,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
重瞳!
葛洪《抱朴子·微旨篇》:“眼有方瞳,耳长出顶,亦将控飞龙而驾庆云,凌流电而造倒景。”
如果说方瞳碧眼是神仙的标志,那么重瞳则是——!
轰!女孩伸手,轻轻推了他一下,他整个人倒飞出去。流光溢彩在身畔纷飞,该死,又回到当初那个感受,身后仿佛有什么黑洞在吸吮着,又仿佛什么都没有,人一直在倒退,退啊退的,仿佛这辈子永远定格在这样的节奏中,逃脱不出。又仿佛横向跌落永不见底的永恒洞窟。
高荥府靖江市某小区楼层内。
童遥在床上翻来覆去,她的眼睛闭着,整个人扭捏得像一只不安分的小泥鳅,蜷缩,伸展,抱膝,不断变换着睡姿。
明明在室内,温度适宜,但是口中呼出大团大团的热气,就像寒冬腊月在室外呵出一口白色雾气。整个人滚烫滚烫,像煮熟的大虾,光滑细腻的肌肤上溢出一层层汗水,如同断流的小溪,不断往外溢出,濡湿了被单,打湿了被子。
皮肤异样的红,像上了蜡一样折射着光泽。
这个样子活像被放在蒸笼里蒸的东土大唐来的大和尚。
女孩若有若无发出呻吟,咿咿呀呀,压抑着,痛苦着,却仿佛声带被掐掉的老母鸡,叫不出,喊不来,只能发出闷闷的声响。
时间在渐渐流逝,滚烫的红皮肤慢慢消停下来,童遥豁然睁开双眼,大口喘着粗气,她做了一个非常恶劣的梦,不是梦境有多骇人听闻,多惊世骇俗,而是平淡却透着一股令人心碎到极致的悲伤。她在梦境里看到了一个人,一个个子小小的小男孩,他在茫无边际的白色沙滩上堆着浮雕,一座美丽到极致的城堡。
赤脚走在沙滩上,能够清晰感受沙子被阳光照过带着的些微温热感,她一步步走过去,每走一步,一股巨大的悲伤仿佛要从胸口满溢而出,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仿佛遭受了永恒的折磨,仿佛经历了世间最悲情的故事,梗在喉咙里,喊不出,叫不来,莫名伤悲。
眼泪止不住地从脸颊滑落,从嘴角流淌而过,咸咸的,涩涩的,仿佛如爱情,仿佛如命运!
童遥从床上爬了起来,眼角的泪珠拭去了,又出现,明明感受不到任何情绪的波动,但是泪水却不受控制的流淌。
她愣愣地回想着梦中的一切,却发现什么都记不起来,只是依稀见过一个人,一个男孩,但记不住他的相貌,记不住他的身材,只记住了一双眼睛,蕴含着世间一切温柔的双眸。
她起身褪去衣物,裸身站在镜子前,说不清楚为什么要这样做,似乎理所当然地需要如此,就做了。
窗户旁的落地镜里是一个淡淡的人影,被窗外月色笼罩下,可以依稀看到一个消瘦的身影,配合着眼角的泪珠,似楚楚可怜般的惹人怜爱。
镜子里的自己,消瘦,凄美,温婉。
她抬手想要触摸。
对面也抬手,手臂穿透时间的阻隔,穿透物质的界限,从水纹荡漾的镜面中伸出来,那是一双矫健,浑厚,又格外温柔的男性的手,他将她轻轻笼罩,拥抱,沉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