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怪,平时不怎么呕吐的任丽一回到婆婆家,便呕吐不止。贺奇爸使出浑身解数,变着花样的给任丽做各种好吃的。不知道是不是女人的鼻子会在怀孕期间变得特别灵敏,任丽觉得菜肴里的花椒、大料、蒜末的味道比以前放大了一百倍,她一下子就能清晰地闻出来菜里都放了什么佐料,这些本可以增加菜肴味道的佐料突然变成了让任丽恶心的源头,香菜更不用说,她受不了任何刺激性的味道,哪怕它是香的。就连功率强大的抽油烟机在任丽眼里似乎也变成了一个伪劣产品,因为就算按下吸力的最强档,任丽依然能闻到刺鼻的油烟味儿,尤其是平时可以增加食欲的炒葱花,她一闻便想吐。
贺奇爸无奈,怕油烟,那好,菜不炒了,只做蒸的和炖的;怕刺激性味道,那好,葱、姜、蒜、花椒、大料、香菜一律不放;怕油腻,那好,油也少放。于是,他们开启了清汤寡水的饮食模式,但这依然没能减少任丽狂风暴雨般的呕吐。吐完后,她抬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平日里精致的小仙女此时竟然会如此狼狈,眼泪、鼻涕、汗水与口水混杂在脸上,幸亏黄贺奇出去演出了,没在家,否则,要是让他看见,任丽恐怕要找个地缝钻进去。即便没有黄贺奇在身边,任丽也不忍直视镜中的自己。视美丽如生命的任丽无法忍受此时的丑陋,她崩溃般发出了一声狂吼:“我要去打胎!”虽然任丽这几个字喊得有点模糊,但听力敏锐的贺奇妈还是听出来了,她吓了一大跳,急忙过去,厉声喝道:“你敢!”婆媳二人通过镜子四目相对,目光中都透着怒火。任丽的恼怒在于自己本不想生孩子,但他们都在逼迫自己生孩子,可受苦受罪的是自己,不是他们。贺奇妈的恼怒在于,儿媳好不容易怀上了,居然要去打胎,见过任性的,没见过这么任性的,在其他事情上的任性她可以不计较,但在这件事上绝不许儿媳胡来。任丽知道婆婆凌厉的目光意味着什么,冷静下来的她低下了头,默默洗脸。
贺奇妈回想起自己当年怀贺奇的时候,也有孕吐反应,也讨厌刺鼻的味道和油腻的食物,但也没任丽这么夸张啊!之前儿子一直说任丽是不吐的,怎么到这儿来了就吐得这么厉害?该不是在表演吧?目的是为了打掉孩子?贺奇爸立马否定了她的猜测,说:“你看她鼻涕、眼泪的,满脸都是,这是能演出来的吗?”贺奇妈说:“她现在吃得还没吐的多呢,这样下去怎么行?肚子里的孩子能有营养吗?”对此贺奇爸也很无奈,一筹莫展。突然,贺奇妈想起当年自己孕吐的时候,她的妈妈让她吃酸酸的青苹果和菠萝,吃完后,她的孕吐就被压下去了。于是,她买来青苹果和菠萝,用榨汁机打成汁儿给任丽喝。酸味果然可以压制孕吐,任丽喝下婆婆亲手给她做的酸水果汁儿后,她的孕吐情况好转了许多。
虽然吐得没那么厉害了,但那种痛苦的感觉依然让任丽心生恐惧,她心想:这还没生产呢就这么受罪,这要是到了生产的时候,那种痛哪能受得了?“不,不行,我干嘛要去经受那么大的痛苦?我的人生干嘛要受人摆布?我的人生必须得自己做主。”类似的话反复在她脑海里徘徊,她打胎的意愿也随之越发强烈起来。但理智告诉她,一旦打胎,她的婚姻可能会随之瓦解,她早就从婆婆凌厉的眼神里收到了这种警告信息。她爱黄贺奇,她无法接受婚姻解体的后果,那么,两全其美的办法就是既能打胎,又能保住婚姻。要想称心如意地实现这两个目标,最关键的就是要能说服婆婆,于是,她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向婆婆请求起来:“妈,您看,我现在每天吃吃不好,睡睡不着,都是这个孩子闹的,他这么闹腾人,估计将来也是个不省心的爱惹祸的孩子,干脆咱别要他了。”
任丽的话让贺奇妈的火气一下子冲到了脑门,但为了不让儿媳肚子里的孩子受到惊吓,也为了避免刺激儿媳做出过激的行为,她强压怒火,平静地说:“人生很多时候就跟打仗是一个道理,该往前冲的时候必须往前冲,临阵脱逃,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可这个仗打得也太艰辛了。”任丽喃喃地说。
贺奇妈拿出了退休前给下属做政治思想工作的劲头,语重心长地对任丽说:“你整天跟范筠萱和王佳怡在一起,你有没有觉得比人家矮一头呢?”
“我跟她们的个头是差不多的。”
“我说的是工作方面。人家每月挣多少钱,你一个月能挣多少?恐怕连人家的三分之一都不到吧!”
“人家是服装设计师,我只是个前台,当然会有差距。”
“这种差距是怎么造成的你想过没有?”
任丽支吾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贺奇妈继续说:“读书的时候你觉得艰辛,你放弃了刻苦,所以现在才会跟她们有这么大的差距。生孩子你也觉得艰辛,你也要放弃。任丽啊,你还年轻,未来的人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人生处处都是充满艰辛的,一遇到艰辛,就放弃,就投降,就举白旗,你觉得这是有尊严的人生吗?妈不想给你讲什么大道理,妈讲的都是最现实的问题。别说是人,‘动物世界’你好好看看,狮子,老虎,狒狒,羚羊,哪一种生物活得容易?为了生存下去,哪一个不是在拼尽全力地奔跑?难道它们不艰辛吗?一遇到艰辛就放弃,对于动物来说,放弃的是生命,对于人来说,放弃的就是尊严。知道艰辛,还能迎难而上,这就叫伟大,平凡人的伟大!”
“可是,这种伟大,太痛苦了。”
“你以为不要孩子就不会痛苦吗?不要孩子或许会更痛苦!要孩子是一阵子的痛,不要孩子将是永远的痛!年轻的时候体验不到这种痛,上了年纪,你就会知道妈这话说得有多正确了。妈现在不同意你打胎,你会厌烦我,但如果妈同意让你打胎,你将来一定会恨死我的!”
贺奇妈说话的语调铿锵有力,如同一个颇具权威的领导在对下属进行重要指示,而这种指示又仿佛是极其正确,必须坚决执行的。任丽在内心里暗自感叹:“婆婆不愧是当过领导的,明明是为了自己,但听起来似乎都是在为我着想,明明觉得她说的这些都是冠冕堂皇的话,却又让人无懈可击。”任丽苦笑,她明白了,自己跟婆婆根本就不是一个段位的,跟婆婆较量,那是自不量力。“唉,”任丽在内心里叹了一口气,自我安慰道,“但愿她说的是对的。”
一番交流下来,任丽不但没能说服婆婆,反而却被婆婆说动心了,婆婆的那句“要孩子是一阵子的痛,不要孩子将是永远的痛!”在任丽的脑海里徘徊许久。是啊,如果真的一辈子没有孩子,到了晚年,自己或许真地会后悔,可到了那时,就一切都晚了。任丽打胎的想法渐渐退却,看来,这个孩子只能留着了。
当王佳怡获知父母所乘飞机的航班号和到达时间时,她便跟孙浩文约好时间一起去接机,范筠萱当仁不让地当起了他们的司机。
在去机场的路上,王佳怡嘱托孙浩文和范筠萱,别把自己离婚的事告诉她父母。范筠萱好奇地问她为什么不敢跟父母说出离婚的事实。王佳怡颇为无奈地说:“我妈一直认为嫁给孙浩文是个错误,现在离婚了,她就更有话柄了,先得把我骂个狗血淋头,然后会整天逼着我回老家四处相亲,我还活不活啊?”
距飞机着陆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他们就到达了机场。王佳怡焦急地等待着,非常担心父亲的状况。
范筠萱之前通过关系联系到了同仁医院颇为知名的眼科专家李医生,她安慰王佳怡道:“比这严重得多的眼病,到了李医生手里,他都能妙手回春,叔叔的眼睛一定会治愈的。”
王佳怡点头,“谢谢你,筠萱,帮我联系到了这么好的专家。”
范筠萱说:“谢什么,咱们这么多年交情了,你的事儿我能不尽力吗?”
当佳怡妈扶着佳怡爸走出来时,王佳怡的眼睛湿润了,原本高大魁梧、走路带风的父亲此时步履蹒跚,眼睛上缠着纱布,靠妈妈扶着才能往前走。
孙浩文冲了过去,搀扶着前岳父的另一边身子,一脸亲切地对前岳母说:“我来扶吧!”前岳母放心地把老伴交到孙浩文手里。
前岳父客气地问道:“你是浩文吧?”
孙浩文点头道:“是我,爸。您眼睛现在还疼吗?”
前岳父说:“老家的医院给我上了些药,不怎么疼了。佳怡呢!”
“爸,我在这儿呢!”王佳怡哽咽着,一边回答一边拉住父亲的另一只胳膊。
佳怡爸说:“哭了吧?听你的声音就不对。别哭,没什么大不了的,爸向来都是福大命大造化大,在你小的时候,爸开车,不小心掉进了十米深的大沟里,结果怎么样?车毁了,人没事。这回老爸也一定会逢凶化吉的,别哭。”
王佳怡含泪而笑,父亲永远都是那个父亲,虽然头发有些发白,虽然后背有些佝偻,虽然步伐不再矫健,但在女儿面前,他依然跟年轻的时候一样,遇到什么难事都能自己扛,仿佛是一座永远都屹立不倒的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