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祝微星的称呼,姜翼面上并未有多余的神色,竟仍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没有惊慌,没有冤枉。唯一的动作是微微低下头,更显出一种不以为意的漠然来。好像祝微星所喊的人与他完全无关。
祝微星却不会再为他这样的外表所迷,相反,他眼中生出深重的颓靡,几近悲戚。
姜翼终于开口,竟还带着探究与好奇,问:“是什么让你生出这样离奇的想法?”
祝微星吐出两个字:“是你。”
姜翼坐正身体,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祝微星则将他面上的漫不经心收入眼里,他想听,自己就满足对方。
“一直以来,我总是将关注点放在自己身上,从来没想过,我能换魂,别人自然也能。更没想过那个人,一直就在我身旁。”
“我在o省遇到了一个女生,他告诉我,曾在燕瑾凉和……楼明玥的葬礼上见过你,当时繆斓也在。其实那一刻,就足以确定你的身份有问题,但我害怕惊慌,给你找了很多借口,比如你是燕瑾凉的朋友,你是繆斓的朋友,甚至,你是楼明玥不为人知的重要朋友,却又难以自圆其说,只能一一否定。直到我从77号的程老板那里得到了傩舞社的专辑,我认出那辆urciego了,星空蓝的限量版,全世界独此一台。我才找到最好的替你搪塞的理由。那就是,如果,燕瑾凉欠姜翼一条命,那他死了,姜翼去到他的葬礼现场,是不是会没有那么那么奇怪了……”
想是觉得自己天真,祝微星都忍不住自嘲的笑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祝靓靓本就爱在你身上花心思,又或者在像那场葬礼一样的场合里,让他注意到了你的异状,他开始调查你,跟踪你,就像网上人说起过的那两次,祝靓靓到故人坊的餐厅蹭霸王餐,到有钱人宴会偷东西,其实都是为你而去。”
吃霸王餐的地方应该是姜翼带祝微星去过的那家“十番打边炉”,回头想来,那老板问祝微星是不是第一次来的眼神就似在说,他以前分分明明见过这张脸。而有钱人的宴会自然就是贺廷芝的生日,姜翼跟着游魂的楼明玥去到那里,而祝靓靓则是为了跟着姜翼。祝靓靓在那里说自己看到燕瑾凉,其实他看到的,也是姜翼,他无法说出真相,才只能用偷窃来圆谎。
“所以从那天起,祝靓靓便愈发留心在意你的行踪。他发现你不止自己有问题,还莫名其妙对门口的一个邻居格外上心。那个邻居怎么受得伤,和孔强马庆一丘之貉的祝靓靓一清二楚,也应该知道,孟济那一摔,当场就该死了。可人不仅又回了口气,还被转入了中心医院病房好好照料,你让他怎么不疑心?他天天去病房外徘徊,为此还撞上过正巧在门外的何灵。”
“而有天晚上,祝靓靓终于等到机会,随在你身后来到了红光小城,发现那里正在做一场奇奇怪怪的法事,我不知他具体在那里看见了什么,也不知道法事怎么操作。但能让祝靓靓偷偷把法事落下的香灰余烬带走,并生出拿它另找人做实验以换取同等目的的想法,他看到的应该与孟济起死回生的奇迹差不离太多了。”
“祝靓靓曾经留下过一段话,他说他找到摆脱羚甲里的方法,也曾在酒醉时告诉过别人,他发现了一个恐怖的足以威胁他人生安全的秘密。我最初以为是孔强主谋偷盗红光小城的事,后来又以为,是他拿到能招灵转运的香灰。可其实,他发现的最大的秘密……是你。祝靓靓死前已有好长时间没有回过羚甲里,他为什么忽然不回来?是不是因为他察觉到,你知道了,他怕你,他在躲你。”
“我也记得和你讨论过,祝靓靓坠楼那天,在去往擎朗酒店的路上为什么消失了半个小时。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人。而小张警官也说过,那段时间擎朗酒店的走廊监控竟然莫名其妙坏了。你说,祝靓靓遇到的那个人,是不是就是删了监控的人?不然好好的,他为什么要删掉监控,又是什么人能把五星级酒店的监控都给删了?”
“燕瑾凉的葬礼三年前举行,祝靓靓却是去年八月出的意外,他在你身边鬼鬼祟祟跟了两年多的时间,以你的敏锐不可能发现不了,且你那么讨厌他,却没有阻止他?又是为什么呢?”
祝微星重重的闭上眼:“我不懂你们那一套玄之又玄的东西,但我猜,我之所以对附身孟济的那段几乎没有记忆,是因为孟济的身体并不合适我,他躺了两年,即便醒来,也是活死人一样无意识乱跑,还被马庆和孔强他们所撞见,甚至连孟妈妈也发现了异样,最后仍以失败告终。所以……你不得不考虑下一个目标。祝靓靓能从你身上得知那么多消息,你敢说,没有你的故意放任吗?”
姜翼思考,半晌摇了摇头,又点点头:“对,却也不全对。”
姜翼说:“我没有害人。”
祝微星却已不信:“就算不是你亲手害的,也是因为你的计划而牵连没命!”
祝微星看向那个人,眸色空寂无神:“就像,你故意放任我调查这一切一样。”
“因为八年前的那场车祸,让你在住院时认识李了主任,你和他串通一气。在我附身到祝靓靓身体里后,为我治疗,让我痊愈,等我回到羚甲里。你表面上和我不熟不合不认识,却帮了我好多次。你带我悄悄去孟家,帮我调查孔强,送我去红光小城,招梁永富到千山,让繆斓重用于他,允许他接近我,让他以后能有机会给我提供更多真相和消息。更别提我生日那次的月光园之旅,千山集团一行等等等等都在你的计算里……”
“别说那些是巧合,当所有相关的人事线索都被安排在一个人身边,总有极大的概率,会让我有发现的一天。我以为你害怕我知道,甚至想过假装不知道也可以,可谁知根本是我自作多情!你从一开始,就在引导着我自己去查明一切,了解一切……”
祝微星摇头,他实在不懂:“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燕六少?”
姜翼还是那个姿势坐在那里,从头到尾都没有变换,直到听见最后三个字,才让他抬起头来。
人还是那个人,脸还是那张脸,但以往环绕其周身的街头小土匪做派不知何时已全数褪去,有另一种难言的诡谲气势开始占据那副身体那双眼睛中,强悍凶戾,让一般人不敢对视。
他看着祝微星,扯出一个笑容,很淡,却晦昧邪性。
那一刻,让祝微星瞬间想起刚回羚甲里时的第一次游魂,他来到姜翼房里,也是站在位置,看着躺在床上的那个人,那一刻,对方就是用这样的表情在对他微笑,乐于他跑不掉也脱不离,只能被困于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