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之后,他自己先不自在起来,握拳放在嘴边,咳了两声,然后说:“人也看完了,老黎你还要在这儿待会吗?”
黎东方摇头:“还有一堆事呢,先不待了。有本书刚才我忘给小陈拿过来了,我去取。”
陈凝这时已经给崔浩取完了针,崔浩也穿上了鞋子准备离开医院。她就说:“还是我去拿吧。”
崔浩见状,马上站了起来,跟陈凝告别。他走后,陈凝就和黎东方与李大夫一起走出办公室,孔大夫也在后边跟上。
几个人沿着走廊往东走,走了大概七八米远,就看到一间门办公室的门开着。随便往门里看了看,他们便看到屋里有个穿着白大褂的大夫。
他坐在椅子上,他双手交拢,手肘抵在桌面上,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面上隐带愁容。
在他斜对面,则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那男人看上去昏昏沉沉地,无力地倚在桌边。
陈凝认得那个大夫,知道对方姓梁。梁大夫在中医科的存在感并不强,在会议上他很少发言。
周扬跟她说过,梁大夫是中医科里最看重经方的大夫,他给病人开方时,也大都用经方。
按理说,那些药方都是医圣传下来的,如果辩证无误的话,治病应该是有效的。
可事实却并非如此,梁大夫遇到大病和重病患者时,其治疗的效果往往并不理想。
现在黎大夫看到他那副样子,心想他大概是碰到了什么难道。
黎大夫便站在门口,问了一句:“梁大夫,怎么了?”
梁大夫看到黎东方和李大夫都在门口站着,他们旁边还有中医科的后起之秀陈凝,他想着黎大夫和李大夫治病的效果都不错,他就下了决心,站了起来,走到门口跟黎东方说:“黎大夫,我现在碰上了难题,你们几位能不能帮我看看?”
黎东方看了眼病人,没说什么,先走了过去,说:“行,有事的话,那咱们就商量下。”
梁大夫面上带着迷惑,也有几分尴尬,指了下旁边的患者,说:“他是我堂弟,上个月他爸生病住院,他一直在医院陪床,累着了。再加上他平时工作也忙,没时间门休息,就病了。症状主要就是心悸、乏力。”
“我诊断为脉结代,给他开了炙甘草汤,我自己感觉这个药方是对症的。可不明白为什么,效果就是不理想。”
他说话的时候,黎东方已经把手搭在了患者腕上,很快他放下手,点头道:“确实是炙甘草汤证,你诊断得没错。”
听他这么说,梁大夫更迷惑了,既然他诊断没错,药方也开对了,可为什么会没效果呢?
李大夫向他要来处方笺,看了一眼,就说:“你这药量,按我的经验,有点少了。”
黎大夫看过之后,也表示认可,并且补充道:“其实我也感到奇怪,我在乡下行医那几年,也常用仲景的经方。但按照药方来治的话,效果并不理想,遇上大病和重病,尤其如此。一次偶然的机会,我给患者加大了药量,居然就起效了。所以后边我自己在用药时,常常会按自己的经验来调整用量。”
“但说实话,时至今日,我也不明白,到底是医圣的方子有问题?还是咱们现在的药材大不如前了?”
“要说医圣的方子有问题,其实我是不敢信的。医圣的学说流传了这么久,怎么可能出问题,可这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呢?”
他说完这句话时,李大夫面上也露出少见的茫然之色,显然他也思考过这些问题。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陈凝在旁边轻声说道:“我认为是度量上出了问题。仲景药方中,很多药材都是以‘两’为单位,比如这炙甘草汤中,就要用到三两桂枝,二两阿胶,二两人参,四两甘草等等。但它这个‘两’跟现代的‘两’肯定不是一回事。因为各个朝代的度量衡都是有变化的。”
“从明代开始,就有了古之一两为一钱的说法,而那时大夫们用药时也变得轻灵起来,现在也仍然沿用这个说法,把一两当成了一钱。”
“但我在机缘巧合之下,听说这个‘古之一两为一钱’的说法是错的。事实上,仲景药方上的一两应该相当于现在的15克。”
“如果用这个量来进行换算的话,梁大夫这个药方开的剂量就太小了,小了好几倍。那药效自然没办法发挥出来,因为你没办法指望一个幼儿把大人拽起来,这其实是一个道理。”
听她说到这里,黎大夫和李大夫脸上全都呆滞起来,梁大夫更是愕然地张着嘴,喃喃地说:“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你是从哪儿听到的?”
黎大夫则隐隐觉得,陈凝这个说法,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如果这个说法一旦认定为真,那它所起的作用将是颠覆性的。
因为他们这些老中医都清楚,有时他们明明诊断正确,按经方开的药也没问题,是对证的,可是药就是没作用。
那是不是在朝代变迁中,度量换算出了问题呢?以至于他们平时在使用经方时,用的剂量偏小了?
他与李大夫对望一眼,两个人都明白,这件事一旦核实,会有多重要。
黎大夫沉下心,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他看着陈凝说:“小陈,你别急,你都知道什么,慢慢说。”
“如果你说的真有可能,那我们不妨就这件事,来做一些实验。”
陈凝则说:“我没什么想瞒的,该说的我都会说。至于做实验的话,梁大夫这位患者就是现成的。如果他同意,可以先在他身上试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