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氏目光大恸,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都是母妃没用,教出你哥哥这个毫无手足之情的逆子,养出个锦玉这个白眼狼……”
谢嫣被她哭得头疼,正要搭把手扶一扶,一只骨节劲力的手腕突然横伸出来,拂开谢嫣,握住于氏的手肘。
君恪沉着脸,偏头吩咐身后的侍女:“王妃这几日身乏,烧得竟说起了胡话。你们还不快扶王妃去休息,若让王妃再带病跑了出来,我拿你们是问!”
侍女纷纷上前围住于氏,于氏怒极反笑:“你下毒手害你妹妹不成,连亲娘都要软禁,你这个逆子!”
侍女们觑了眼君恪的脸色,不敢再拖延,慌忙簇拥着于氏退下。
门扇再次被合上,天外绚丽霞光被隔绝在外,偌大的屋内又恢复了之前的昏暗。
君恪倏地抬眼,狭长的眼中尽是嗤之以鼻的轻蔑:“你别想再动什么歪脑筋,否则你的情郎,我可不能保证他的性命。”
他扔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他自然不可能对母妃下狠手,可是为了他的大计,为了永绝后患,只能暂时出此下策。
君恪回到自己的院子,屏退下人独自坐在长案后,一想到锦玉那双哭红的双眼,眼前橘黄的烛焰几乎要灼伤了他的眼睛。
他从来不是个将主动权交付与别人的人,大丈夫成就大事,必然要对局势了然于胸,先发制人。
君恪沉着掂量许久,还是深觉不可坐以待毙,略微整理了自己的仪容,吩咐随从备好轿子,准备立即进宫。他先命杜衍递了进宫求见太后的折子,然后乘轿出了府门,外头偶有骚动,这一路本就地处繁华街市,他也只是以为近日往来京城的摊贩格外多了些,并不在意。
谁知下轿入了宫门,遇上一列刚从议政殿出来的官员,里头大多是与他不亲近的老朽木,皆对他目露鄙夷。其中有几个是他这一派的,也是一副想同他交谈又不敢贸然出声的模样。
君恪额角青筋跳了跳,后槽牙上下磨动,牙根微微收紧,掐了掐掌心勉强才维持住脸上的表情。
他这几天被烦得焦头烂额,倒是才想起来,容倾这厮一向是落了水,也要拽别人脚腕子下来、不吃半点亏的脾气。
他压下沸至胸脯的肝火,衣袍带风大步踏到容太后的殿中。
只见前殿静悄悄的,只有宫人擦拭金兽香炉时衣衫触碰间的窸窣声。
宫人引着他在殿下候着,端了茶水糕点低眉恭敬道:“娘娘还有些俗务需要处理,烦请小王爷稍等片刻。”
君恪看不上这个仰仗母族垂帘听政的容太后,以往碍于容倾还有力气与她虚与委蛇,但是最近出了这么多事,加上方才又被几个没什么眼力见的小官下了面子,心中不快郁结于五脏六腑内,仅仅撩开眼皮不冷不淡应了声。
他饮完一盏茶的功夫,那仗势欺人的容太后还未现身。
他夜里辗转反侧,满心装着事,眼下又遭一个妇人晾了半天,等了一会便隐隐不耐烦起来。
不过转念想到若他计策成了,就是让这几个跳梁小丑唱几天独角戏也无妨。
君恪就在这种一边极力劝服自己不要跟这些人一般见识,一边又暗示自己被刻意晾了的极端情绪中纠结了一个时辰,才听闻其乐融融的欢笑声传入耳中。
容太后的身影落在镂花屏风后,隐隐约约窥得出华贵的姿容,未见她人倒先闻其声。
她偏了头,一面走着,一面对身侧高挑的影子道:“你打小不服管教,以往父亲拿戒鞭抽你,都没见你掀眼皮服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没想到居然也有被人死乞白赖逼婚的时候。”
咬字和语调皆是十足的意味深长。
那个落音极重的“死乞白赖”之人,此刻正端着续过四次茶汤的茶盏,闻言脸色又是沉了沉。
君恪心高气傲惯了,“嘭”地一声重重放下瓷盏。
容太后被碰撞声吸引,一双凌厉漂亮的秀目微微圆睁,露出点点讶色,仿佛很是意外,又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讥讽:“何处的长风,竟将无事不登三宝殿、勤于政务的小王爷吹了来。”
他遣过手下递了折子,容太后又派宫人在此处候着,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来意,这架势分明就是公报私仇,借机将他晾在这里羞辱,来替容倾出气。
君恪脑中那根紧紧绷着的琴弦扯得更紧,他瞟了眼如同母鸡护食的容太后,挤出个没有什么温度笑容:“微臣此番私自前来,自然也是为的私事。家中恶奴残害主子性命,多亏侯爷出手才救下微臣之妹,这一便是来谢侯爷的救命之恩。只不过那日在山湖,众目睽睽之下,小妹落水濒死之时无意与侯爷有了肌肤之亲……如今城中流言传得厉害,家母为此深感内疚,这两日为因为小妹清誉一事急火攻心,昨夜甚至病倒。百善孝为先,为人子者,岂能眼睁睁看着父母手足受辱,还望太后娘娘怜悯微臣家门冷清、母妹孤弱,做主赐婚以安抚家母。否则家母忧思过重,只怕药石也无用。”
容太后不由得挑了挑眉。
这话翻译一下,就是我虽然感谢你的弟弟救了我的妹妹,但我妹妹因为你的弟弟名誉受损,母亲也因为他卧病在床。如果你不愿求娶,你们就是视人命如草芥,不尊孝道。
见过不要脸的,但到了如此理直气壮地步的,也是旷古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