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回来吗?”江琛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斜眼看坐在副驾驶闭眼不知道想什么的唐安晏。唐安晏沉默不吭声。江琛拿手指戳了他胳膊一下,唐安晏没好气的睁开眼骂他,“你是不是闲的?”江琛和唐安晏两家从小便认识,眼下就算看出他不耐烦了,江琛也没怂,收回手漫不经心的挠了挠头发。“说了让你别玩过了,不听。”唐安晏踹他一脚,偏过身子降下车窗看着逐渐远离的大凉山,心里只觉得发慌,空落落的。他想,那真现在肯定又在偷偷哭。一闭眼都是那真哭了一天没停,双眼红肿的看着他说“安晏,那真会乖”的样子,一想到那张乖巧的小脸,唐安晏心里就更加密密麻麻的酸疼。江琛知趣的见好就收,两人很快到了机场,唐安晏跟在江琛后面登机落座,麻木的和初来大凉山的意气风发判若两人。唐安晏上了飞机,掏出钱包,从里面捏出来和那真的合照,照片上那真笑的乖又腼腆,胳膊贴着唐安晏胳膊,在落魄的狭窄小巷里,紧紧抓着属于自己的月亮。“他成年了吗?”江琛探过头来,盯着唐安晏手里的照片看,照片上的那真穿着彝族服饰,看起来很小,脸上带着未经世事的乖分与大山深处熏陶出的质朴。“你能不能闭嘴。”唐安晏憋着一口气,声音里都是挫败和颓废,无力的靠在椅背上,嗓子被逐渐暗下来的夜色染的浓稠。“江琛,他真的很乖。”短短几个字说出来,唐安晏仿佛被抽走了一部分的灵魂,一半还在这里要死不活,一半已经重新飘回了悬崖村。江琛很少看到唐安晏这个样子,有些话斟酌着最后还是说出了口,“乔挽也在医院,早上过去的。”唐安晏重新闭上眼睛,手心里捏着那张照片不松手,一直到下了飞机也没再说话。一口气憋着,闷着,逼着他喘不过来。他埋怨自己怎么没有提前给那真买个手机,又在想留给那真的手机号他有没有写错号码,怕那真联系他,又怕那真一点也不联系他。山脚下有电话,吉吉瓦尔家里也有,那真总有办法可以联系上他,唐安晏怕的只有那真不会主动拨出这个电话。那真太乖了,那句“那真是安晏的麻烦吗”甫一说出,唐安晏就知道这个笨拙的小傻子不是什么都不懂,他最懂得就是如何去爱唐安晏。下了飞机之后,已经有唐家的司机过来接,江琛陪着唐安晏坐在后座,直到临近医院,江琛才把手搭在他肩上拍了拍,“要是还想回去你就别和覃姨吵。”唐安晏捏着眉心下车,“我敢和她吵吗。”爷爷的病房在室,唐安晏推门进去的时候,覃佩正喂着他爷爷唐乾州喝粥。老爷子看到唐安晏连忙招手,话里话外都是埋怨但面上还是忍不住高兴,“我就说不让你妈通知你,非得给你打电话,这去一趟大凉山回来多麻烦啊。”唐乾州一手创办了博彦集团,唐安晏他爹唐启升偏文儒,对商业集团这一块毫无兴趣,偏生覃佩又是个女强人,联姻走来的感情在唐启升那从一开始就没讨到好,出轨之后离了婚,更是不过问博彦集团一点消息,连带着唐家上下都不管不问。好在老爷子唐乾州还算明事理,对覃佩这个儿媳相当看好,得知唐启升提出离婚的那一刻,也是直接当没有这个儿子,把覃佩当亲生闺女一样照顾,甚至把集团上上下下都放心交给她打理。覃佩听到声音收了碗筷,热络的拉着病床另一边乖分坐着的女生,“挽挽过来。”唐安晏没分出一个眼神给她,只走近了到唐乾州床边,弯着腰低声问,“爷爷你怎么又一点不当心,是不是专门想让我回来陪您。”老爷子还没说话,覃佩听到这呵斥着拍了唐安晏后背一下,“怎么和你爷爷说话呢。”覃佩估计这会才认真上下打量了唐安晏,“怎么黑成这个样了。”唐安晏不咸不淡的端起被覃佩放下的粥,用勺子沿着边缘挖了一勺,递到老爷子嘴边,“天天在山上能不黑吗。”老爷子就着唐安晏的手喝了一口粥,露出点顽皮来,笑着冲唐安晏眨眼,“还真的是黑了不少,男孩子黑点好,黑点健康。”“爸,您别太娇惯他了。”覃佩拉着乔挽绕到病床这边,“挽挽,你过来和小晏聊聊,挽挽不是也没去过大凉山,让他给你讲讲那有什么好玩的。”覃佩把唐安晏碗里的粥拿过来,把他往乔挽那边推,“去去去,这里用不到你,你就陪着挽挽聊会天,是不是还没吃饭?正好,你带着挽挽去外面边吃边聊。”唐安晏背着手,表情看不出好坏。“来的路上吃过了。”为了不让女生尴尬,唐安晏这才看乔挽一眼,单纯的回答刚才问题一样,“没什么好玩的,放羊,卖洋芋,酿玉米酒。”覃佩剜他一眼,“那你给挽挽讲讲纪录片拍摄。”“没拍呢,过几天回去再说。”提到纪录片,唐安晏心里才有了点着落和支撑点,让那颗沉重麻木的心有处可搁置。“回去?还回去什么?那就不拍了,去一趟这么麻烦,吃不好睡不好的,非要去讨什么苦吃。”唐安晏被覃佩这么骂着也不恼,覃佩估计看乔挽在也没好意思再多说什么,唐安晏看着唐乾州,声线淡,“爷爷,大凉山真的和我想象中不一样,悬崖村也是,您如果去了看看就知道,那里真的在越变越好。”回忆到大凉山,唐安晏脸上从进了病房开始的紧绷终于缓和了下来,“从山脚到山顶的2556级钢梯,我现在最快两个小时就能爬上去。”话里话外流露出的自豪或许唐安晏自己都没发现。唐安晏最后虽说没和乔挽吃饭,但毕竟人家女孩子在这陪了一天,于情于理唐安晏晚上也该把人送回去。回去的路上是唐安晏开车,乔挽坐在副驾驶,不得不承认的是乔挽的确长得漂亮,身上有着从容不迫的大家闺秀气质,说话温柔,人也得体。如果没去这一趟大凉山,唐安晏或许会想和她交往试试。但偏生他去了大凉山,现在看谁都没什么特别。一路上唐安晏不说话,乔挽几次偏头过来看他,等快到目的地,乔挽才主动开口打破今晚的沉默。“我从新闻上看到了关于悬崖村的报道,也看到了你说的那个钢梯,有时间的话,我也想尝试一下,那里风景很美。”没成想乔挽开口提到的却是悬崖村,唐安晏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轻轻叩击,“太高了,爬一趟很消耗体力,尤其有一段路几乎成90度,很危险。”顿了顿,唐安晏补充。“不太适合你。”被这么明明白白的拒绝,乔挽脸上也没有显现出多少尴尬来,只是低头沉默了一会,等到了别墅门口,唐安晏停了车,乔挽才揪着安全带问,“你是不想联姻吗?如果的话,我可以给覃阿姨还有我爸说一声。”唐安晏闻言看她一眼,目光里有着稍微的探究,乔挽被他的眼神盯得羞,很快的移开。“我会说是我的原因。”“不会让你为难。”乔挽低头的瞬间耳朵有轻微的红晕,手指紧张的抠着安全带,唐安晏低头叹口气,“不用。”再多余的话他一句也说不出来,等到乔挽下了车,唐安晏驶出别墅区,行驶在回家的路上,车身被路灯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这条专属于北京城的康庄大道,却远远比不得悬崖村的山上更让他着迷。不得不承认,在分开不到八小时里,唐安晏特别想念大凉山,想念悬崖村,更重要的是,想念那真。车子行驶到半路,唐安晏掉了头,给江琛打电话约了个酒局。富贵成人局里听说他回来都在嚷着要他请喝酒,唐安晏本来心里就不顺畅,说了句今晚酒水全包就关了手机。黑桃会所有唐家注资的股份,唐安晏到的时候包间已经来了几个兄弟,最中间坐着江琛,看到唐安晏进来自觉往旁边挪位置。唐安晏走过去坐下,本来坐一边抱着姑娘喝酒的贺子钦见他来了,弯腰倒了杯最烈的酒递给他,“怎么样晏子,大凉山妹子好看吗?山里的妹子听说不都长得水灵?是吗?”唐安晏接过贺子钦递来的酒杯,目光淡又不动声色的压下去,“想知道自己去。”贺子钦摇着酒杯看着怀里姑娘笑,“瞧,就这德行。”今天的唐安晏不太在状态,面上连装也懒得装,敬过来的酒看心情喝就喝,不喝直接抬了下巴冲人问“你当我谁的酒都喝啊”。明眼人都瞧出他今天状态不对了,又没人敢多问,江琛终于忍不住按下他酒杯,“行了,拿自己身体出什么气。”唐安晏拂开江琛的手,压低声音冲他耳朵说话,也不知道是清醒还是醉着。“我哪敢撒什么气啊,我不从小都这么过来的吗?给我什么我就要什么,不给我什么我也不会多嘴问。我不一直这样吗?”“那你现在矫情什么。”江琛也压着声音骂他。江琛这句话骂完之后,唐安晏没再说一句话,沉默着自己一个人喝闷酒,直到最后都散了场,江琛只得把他带回了自己家。江琛把唐安晏放到床上,自己也累的不轻,等半夜被尿憋醒发现唐安晏并不在床上,去过厕所后,江琛沿着房子找了一圈,最后是在客厅沙发上发现的唐安晏,手里捏着白天见过的那张合照,那么大个人,背影却显得又那么脆弱与凄凉。================以前没发现上山那么费劲的,那真怀里抱着叮当猫,一边抹泪一边往上爬,爬到一半,离山下越远心里难过越重,索性直接坐在钢梯上眼眶通红的望着远处发呆。他不知道北京在大凉山的哪个方向,不知道北京距离大凉山有多远,寒冷的风像把刀子往人身上吹,不知疲惫。那真不明白心里为什么会疼,但他记得唐安晏告诉过他,当那真心里疼的时候,唐安晏心里会更疼。于是那真揉了揉自己心口的位置,小心而缓慢的抚摸了几下,想让痛感降低。因为他不想让唐安晏也疼。回到山上之后,阿玛蹲在门口等着他,那真低头不安的抠着手指,看着阿玛又开始哭起来。那真委屈的抱着叮当猫和阿玛坦诚哭诉心里的难过,毫无保留也不会遮掩,门口的野草被风吹的晃动,那真的呜咽声在没有唐安晏的夜晚更添凄凉。“阿玛……呜呜呜……安晏……安晏还要好几天……才回来……”那真掰着七个手指头委委屈屈的伸给阿玛看,“七……七天……好久……”阿玛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背,用彝语说着让他乖乖听话,那真想,每个人都在让他听话,可是他已经足够听话了,安晏还是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那真缩在被子里,把自己裹得很紧,手指抚摸着唐安晏睡过的枕头,今天的泪像是停不住一样,无论他想做点什么,满脑子都离不开唐安晏。从和唐安晏认识以来,那真几乎没有一天自己睡过觉,每天晚上都有唐安晏陪着,可眼下,搭在腰上的温度没了,睡前的动画片没了,趁阿玛睡觉偷偷的接吻也没了。那真不明白,这些他所有之前都未曾拥有以及理解过的东西,为什么在唐安晏教给他之后,他就没办法再一个人了。那真觉得自己应该是被唐安晏宠坏了,转念又开始反思自己平日里是不是对唐安晏不够好,是不是太依赖唐安晏。可他怎么能想明白呢,就像饿了想要吃饭,困了想要睡觉一样,他只知道,他喜欢唐安晏,就想要唐安晏。那真的世界就像一张纯洁无瑕的白纸,唐安晏轻而易举的描上几笔,给他添上花染上色,哪怕只是小小的做个记号,这幅画就已经完全属于唐安晏了。那真太想唐安晏了,他从枕头底下摸出那张和唐安晏的合照,平日里唐安晏在的时候,那真也会在睡前摸索出来照片看上几眼,那时候的唐安晏总会压着他亲,告诉他“我人都在这了,还看照片干什么。”可现在,人不在身边,聊以慰藉的只剩这干枯的一张照片,没什么温度,也不能拥抱。照片上的唐安晏哪怕在破败的小巷里也显得极为出挑气质,和旁边的那真截然不同,站在一起有种山水遇上火山喷发的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