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这么说,但临走的时候,唐安晏还是打包了两身彝族服饰带着,一身是那真的,剩下一身是前段时间托吉吉瓦尔帮忙买的。唐安晏带着那真坐车去昭觉车站,然后买了去西昌的汽车票,两人找到前排座位坐下,怕那真会晕车,唐安晏还专门从药店买了晕车药,又从山上的时候顺手带了几个脐橙。这趟车上人挺多,可能因为临近过年,走亲访友的也多,那真紧张的贴着唐安晏胳膊,唐安晏打开手机音乐,摘了一只耳机塞到他耳朵里。后半程,那真困得睡着了,唐安晏把他的头小心放在自己肩膀上,让他舒服的靠着。大巴沿着陡峭的山路逐渐开进宽旷的大路,连绵山峦不断被隔绝在身后,快到西昌站的时候那真醒了,唐安晏打开保温杯让他喝了一口水,那真靠在他身上问他是不是快到了,唐安晏摸摸他的头说是。两个人这趟出门并没有带多少东西,临出门就只拿了点面包路上吃,下车之后,唐安晏先带那真去吃了当地特色小吃会理鸡火丝,店里人很多,唐安晏牵着那真的手,去要了两碗粉,然后找了个最角落的桌子坐着等。唐安晏怕那真会不习惯外面的世界,从下了车之后,那真都一直抓着唐安晏胳膊,也不敢抬头和来往的人群对视。吹着西昌的空气,那真只信任得过唐安晏,唐安晏一方面想带他去融入悬崖村以外的世界,又怕逼得太急把那真吓到。一碗会理鸡火丝热气腾腾,唐安晏拆了筷子递给那真,那真学着他的样子搅拌翻滚了一下碗底,夹了一小筷子火腿和饵块放在嘴里慢慢咬。唐安晏没急着吃,支着下巴在等那真反馈。那真一小口咽下去,伸出大拇指,四处环顾了下人群,见没有人看这边才偷偷给唐安晏讲“好吃”。吃过饭之后,唐安晏的行程是打算带着那真去建昌古城,然后晚上去吃罗非鱼喝凉山雪,================第二天一早启程,那真估计昨天没睡好,一路上还在晕沉沉的靠着唐安晏睡觉。半道醒来一次,抓着唐安晏胳膊盯着车窗外,那真近些日子被唐安晏养胖不少,最初握着硌手的身上也渐渐有了肉,显得整个人更灵动。唐安晏把面包拆开递给他,那真摇摇头没要,唐安晏捏了捏他下巴,“等有时间了安晏还会带你去西昌的,没看完的海安晏会一直记着。”车上人很多,那真不敢像平常一样抱着唐安晏脖子撒娇,就悄悄从座位下勾着唐安晏小拇指摇了摇,“那真……没关系的……”邛海对那真来说是未知的,生活在山水之中长大的他,对于海并没有多么神秘的向往,但因为唐安晏说带他去,所以那真才会对这个唐安晏的执念而产生某种不知名的好奇。他不懂海,他只是喜欢唐安晏。车辆颠簸数小时,两个人又重新回到了昭觉车站,从昭觉往悬崖村走的时候,那真情绪看起来并不是很高。唐安晏给他讲自己小时候发生过的糗事,讲那年去乡下捕捉到的蜻蜓,独独不再讲北京的高楼林立,不再讲上海的迪士尼。那些离那真遥远的世界,唐安晏想带着那真亲身去感受。于是落下的话题便总多了一丝烟火气,也更贴近那真过往的生活痕迹,使得唐安晏抛弃了北京的风,抓住了悬崖村的风。吉克曲一三十不到,刚结婚没多久,孩子正在上幼儿园。这次回来一是为了见唐安晏,二也是为了落实大凉山这边的工作。当初拍摄纪录片的时候吉克曲一还很小,十多年过去,当初站在钢梯上晒得黝黑的小孩已经开始走出大山去工作。吉克曲一牵了一头牛,他身高并不算很高,皮肤也和当年一样黑,只是眉眼里多了丝从容不迫,唐安晏当年看过爷爷拍摄的纪录片,大山的少年像是什么也没有变。吉克曲一把牵着牛的绳子往唐安晏手里塞,一口普通话标准流利。“不值钱,您这一趟过来应该不少折腾吧?悬崖村就这样,大山里想发展太难了。”唐安晏几次推拒不成,勉强接了过来,把绳子递给一旁的那真,让他把牛栓到门口的树上,这才回曲一的话。“不折腾。爷爷知道您回来了特别高兴,昨天我给他老人家说了这事,让我今天见到您之后一定要给他开视频。”昨天唐安晏接到电话之后,先联系了爷爷,爷爷在大凉山待过三个多月,对这片土地有着难以释怀的遗憾和思念。纪录片拍摄一片戛然而止,始终缠绕在老爷子心上,思来想去的成了心头的结。爷爷昨天晚上只交代了他一句话,唐安晏记得老爷子用石头落地的轻松语气告诉他。“小晏,大凉山该被人看见的。”唐安晏从屋子里找出来相机,用三脚架固定住。纪录片不需要太多的拍摄技巧,内容才是最为重要的。唐安晏记得爷爷拍纪录片时设备没现在好,有的地方拍摄的都在抖动,但又完美刻画了那个时候的大凉山。如今,唐安晏接替爷爷的任务,设备换了,大凉山也在发展了,独独纪录片里的主角还是没有变。时隔十多年,不同的拍摄手法和画质,记录下来的却都是脚下的大凉山土地。唐安晏把相机打开。脑海里已经在思考好了需要询问的问题,和拍摄的内容。不需要太多的介绍,当镜头打开的那一刻,吉克曲一坐在自己家床上,一句话没说,看着镜头先是一阵流泪。“不好意思,太激动了。”吉克曲一擦着泪不好意思的看着唐安晏解释。画外音里,唐安晏低沉的一声嗯仿佛穿越了千年的沉闷,那真和唐安晏并肩而站,那真看着唐安晏的眼睛,伸出小拇指去勾唐安晏垂在身体一侧的小拇指。唐安晏则把那真手指一根根捏住,继而握在手心里,安静的看着吉克曲一。那真也跟着把视线移到吉克曲一身上。“再一次被记录,觉得很奇妙。我没想到,我以为那段回忆都过去了,没想过还会有这一刻的。所以当时您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特别想立刻就回来,可是……”吉克曲一无奈一笑,黝黑的脸上是不好意思的抱歉,“走出大山我才知道,世界不只是这么一方土地,当初唐老先生劝我考出大山,去上大学,我还觉得那样有什么用。”“现在想想,唐老先生算是我生命里的一个贵人,那时候老先生也很年轻,我也小,就那么从藤梯上相遇了。”提到藤梯,吉克曲一略一停顿,问唐安晏,“您肯定没爬过藤梯吧,但是现在的钢梯您肯定见了吧?”唐安晏在镜头之外点了点头。吉克曲一笑着继续说,“那时候哪有路啊,都是靠藤梯,那些藤梯还是咱们村民自己弄的,不然上山下山哪有路啊。但那藤梯也不好走,哪像现在,全部换成了钢梯,我去上大学那时候都还没有呢。现在好了啊。”吉克曲一再次感叹,“有了这钢梯村民进出也方便了,哪像以前,我们那时候十几岁才上小学,就因为下山不容易,那么小哪里会爬这些啊。后来我上了大学出去同学们都还不信呢,说哪有人十几岁了还没出去上学。”也许是因为提到的话题太心酸,吉克曲一又擦了擦泪,唐安晏则低头捏了捏那真手心,用指腹在他手心里轻轻挠着,对着他勾着唇角轻轻的笑。“但是我一点也不怪自己生活在这里,相反,我特别爱悬崖村,爱大凉山。”那真这个时候突然转过头来,悄悄的给唐安晏说,“那真也是……”唐安晏用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我当时走出去了就想着,总有一天我还要回来,是大山赋予了我一切,我也要把自己的一切再回馈给大山,我想让更多的孩子像我一样走出去。”吉克曲一这回没看镜头,看了眼那真,继续娓娓道来,“我想让他们知道,世界从来没抛弃这里,世界一直在等着我们去拥抱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