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蓓看一眼kate身后的丁昭,想说什么,最终咽下,没作声。丁昭明白,他们有要事商议,自己留下反而会有影响,于是主动说我先回去。走前,他望向程诺文的工位,一切如常,仿佛什么都未发生。出门坐电梯时,庄晓朵叫住他,说送他下去。丁昭没有拒绝,两人一时无话,下到十几层,庄晓朵开口:“beth下午的时候让nate回去了。”又道:“你也不相信,对吗。”太多问题没有答案,丁昭欲言又止。看他如此反应,庄晓朵不逼他回答。到底层,丁昭迈步出去,庄晓朵忽然伸手挡住电梯门。“小昭,我和nate一起工作六年,他私生活如何,我不评判,但他绝对不会做出这种违反职业道德的事情。他不是这种人,在这一点上,我无条件信任他。”她接着说:“ada这次发难,那么突然,时机又那么巧,用意绝不简单。她和我在nate手底下这么多年,知道他最看重什么。业务掉了,他可以重新争取,可名誉受损,对他来说是致命的。蛇打七寸,nate自尊心那么强,用这种事情攻击他,不止是要他下台,更多是让他难堪。”庄晓朵长叹一声:“他是人,不是神。你没有看到下午nate是怎么走的。公司多少双眼睛在他身上,出办公室短短几步路,走来和上刑场一样。”她放开手,电梯门慢慢合拢,分别前,对方声音传来:“他在家,如果你愿意,可以去看看他。”在恒光门口打上车,丁昭改了几次最终地址。司机疑惑问客人,您不知道要去哪里吗?他说不好意思,最后打出几个字,确定后司机起步。半夜高架仍是拥堵,停停开开,丁昭在后排沉默看了片刻风景,仔细厘清所有思绪后,他拿起手机打去电话。一连三通,对方终于接了:“这么晚了,不至于找我聊天吧?”丁昭问你在哪里,能不能见个面,我有急事找你谈。边晔闲闲道:“不用了,我晓得你想找我说什么,小昭,你已经不是a组的人,老是这么关心nate,没必要。”丁昭不与他争辩,“我刚回过一次公司,管理层开会,没看到你。”“我今晚没空嘛。”“你是不想在,你早知道会发生这件事。”数月来,2势力暗中洗牌,乔蓓的金字塔根基不稳,如今摇摇欲坠。程诺文出事,这种重要时刻,边晔作为核心业务的另一名负责人理应陪在乔蓓身边。他却隐身,实在于理不合,除非他已找到比乔蓓更应靠拢的一方。“哈哈,你这算什么,和我兴师问罪?小昭,虽然我蛮喜欢你,也想你来我这里帮忙,但说到底,我们只是同事关系,这么晚我会接你电话,纯粹是我闲得发慌,现在我要挂了,晚安。”“如果你一点都不在乎,之前就不会提醒我早点走,”他冷静道,“你一直在观望,也犹豫过,不是吗?”那头安静几秒,却不是挂断。“以前我和你说,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nate做事太直,也太低估一个人的报复心理,他这次退场一点都不光彩,也是因果循环,自作孽。”“不要用这种玄乎的说法敷衍我。”边晔闷声笑起来:“ada是他的手下,他没处理好,现在跳起来反咬他一口,你问我是谁的责任?nate自己埋的定时炸弹,爆了是他活该。2这趟浑水早不干净了,我劝你快点走,你不听,硬要搅进来,我也没办法。”丁昭紧紧握住手机。2的权力分化早已开始,程诺文、kate固然与乔蓓统一战线,可他不确定边晔现在落到哪边,以及那一边到底还有哪些人。“说个故事给你,”边晔收起笑声,“nate为什么会离开t&h,他应该没和你讲过,我们这间前公司呢,最喜欢给客户划等级。逢年过节送礼,坏冲动(1)丁昭不要求程诺文给出任何回答,他坐到他身边,整理散落一地的玩具,一个个拾起,用衣服抹干净。房内太暗,他捡时没看清玩具上混杂的碎片,指腹被玻璃划伤,也硬生生忍下去,默默含住手指舔掉血。颠倒的世界,他为他摆正,放回玻璃柜中。灯带是修不好了,他扯下,电线接缝突然冒出火花,丁昭吓一跳,躲开时手又压到地上的玻璃碎片,下意识嘶一声。听见他轻微的吸气声,程诺文抬起头。看清眼前场面,他即刻拉过丁昭的手:和自己一样,手指也留下几道细长的口子。程诺文面色沉沉,下了很大决心,他放开对方。“小昭,你回去好吗?”压抑到极限,他声音放得很低:“我不想给你看到我现在这样。”又要躲回一个人的壳中。丁昭先一步按住他手腕。程诺文。他叫住他,随后慢慢打开程诺文握紧的拳头,将自己的手覆上去。丁昭一字不发,只是看着他。直视这双眼睛,仿佛一面镜子,映衬出程诺文最不想看到的自己。他没有秘密,在丁昭这里,伪装失去意义。这是他最脆弱的一面,不坚强,极度不稳定丁昭会不会因此低看他?程诺文不敢想。今天收到邮件,庄晓朵正与他开会,听见会议室外面发出响动,她看过手机,脸色发白,让同会的几个阿康先出去,再示意程诺文查收邮箱。进乔蓓办公室前,他听见里面重重一声。乔蓓砸了她的青玉玄武,震司的风水阵破了,她受到打击,仰头微弱说程诺文你他妈的……我的救心丸呢……他替她找出药瓶。同一个位置,两周前,他出差回来,接完狗去找乔蓓。对方模样疲惫,与程诺文梳理业务,他们反应还是太迟了些:骆家安伸手极长,a组有两三个a与他过从甚密,私下已经牵线搭桥,介绍手上的客户与他认识。她呸一声:ian是前排兵,被香港那边派来搜集情报,背后至少有个史蒂芬,东尼有没有插手不好说,如果真是他们两个一起对付我,我很难招架。现在公司这局面,除了你和kate,我谁都不能信,但kate那边,我不想让她牵扯进东尼的事情。所以你站好岗,这种时候,但求太平,切记绝不能惹麻烦。出差最后一晚,他只在ktv待了半小时,推托说累了要回去。供应商亲自送他到酒店,临别祝他玩得开心。进房才知道什么意思:浴室有声音,还以为客房打扫,结果开门出来一个特别年轻的男孩子,看到程诺文立即脱掉衣服,软软喊他老板。他反应过来,厉声说穿好衣服。男孩上来抱住他,程诺文避过,开门说你先出去。也不是没碰到过这种情况,以前在t&h陪上面的人出差,接待给他们开好房间,堵在门口,他逃不掉,只能和b面对面在房间坐到第二天早上。进2之后,程诺文对所有合作第三方的基本要求就是身家清白,并要求彼此间的社交应酬适可而止。这次的供应商是头次合作,深圳两场快闪合同都签了,事务推进到一半,想换都难。他连夜叫来董遐迩,严肃告知她项目结束后就踢他们出库,以后不能再用。董遐迩先是吃惊,说也不知道会发生这种情况,随后表示她会处理,并且主动提出帮程诺文换个房间。他让董遐迩低调进行。出差不止他们两人,让其他手下知道难免传出风言风语。当时只以为这是一场暗中的风波。董遐迩跟随自己多年,虽能力出众,但人激进,易骄易躁,放权太大容易出事。与她相反的庄晓朵是最好的制衡,两人良性竞争,才能保证a组的稳定局面。程诺文对于下属向来严格,嘘寒问暖那套虚伪的关照,他不做。来工作就拿出能力,干得好,他自然会在物质上给与回馈。是他行事太过独断,自信足够强大,能够化解一切难题,却忘记人心变化只需一个瞬间。吃过药的乔蓓冷静下来。年前她刚过四十五岁生日,平日注意保养,看着和三十多岁没有太大差别,近几个月却极速衰老。她没有质疑程诺文的职业道德,只说ada用这种方式出卖你,是铁了心要搞死你,你真的是……你得罪谁不好?现在我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程诺文,你自己说,我该怎么处理你?他答不上来。入行十二年,实习期被客户邮件羞辱,都不比今天走出办公室的一路凌迟。那些投向他的目光,轻蔑、怀疑皆有,小刀般割去他仅剩的自信心。无处可去,也无人求助,从白天坐到黑夜,他以为自己会随湮灭的世界坠入永夜,而在此之前,有人牵住他。丁昭的手掌微微发热。他低头看,手叠手,两人血淋淋缠在一起。“你手还在流血,不处理伤口会感染的。”丁昭认真说,用衣服替他一点点擦掉血渍。远远一声低呼,叉烧叼来自己最喜欢的蓝色球球,嘴一张,放到程诺文面前,又着急跑出去,咬着另外两个玩具回来,全部堆到程诺文脚边。小狗不懂人类的悲伤如何形成,只能分辨出那份情绪过于强烈,害怕程诺文从此被带走不能走的。它伏在地上,用鼻子拱着玩具,推给程诺文。宝的宝都给你。小狗愿意把所有玩具送给主人,只想对方重新抱抱它,露出往常的模样。他的世界不是一片荒芜。在最安全的环境里,他有信任的人事物,在这里,他可以任由汹涌的情绪倾泻。程诺文喃喃:三十多年,白过一样,回头看自己,还是那个什么都做不成的小孩。买不到车票,也见不到我妈,每天醒过来,出门看只有阴天,工人新村那团乌云,好像永远不会下雨。站在原地也不知道去哪里,只能找人打架,今天输,明天赢,鬼打墙一样没有尽头。我以为我挺过来,实际一天也没有,现在害得小狗都要担心我,我连我的狗都照顾不好。叉烧意识他在说自己,蹦到他身上,呜呜叫。程诺文手上带伤,不敢抱它,还好有丁昭。他抱起小狗,也抱住他。另一个身体的重量如此真实。脖颈被什么打湿。丁昭拍着程诺文后背。程诺文的脆弱,他不会瞧不起。人再如何修炼,身体都有缝隙。可能一阵风、一粒石子就能将他们击倒,但这有什么关系,人不完美才是天地规律。他们长久拥抱,等程诺文情绪平复一些,丁昭找出医药箱,互相帮对方消毒包扎伤口,清理完遍地狼藉。他不放心留程诺文独自一人,当夜留在客房,实际也睡不着,中途几次出去查看主卧的情况比想象中好些。程诺文睡得浅,醒了几次,但状态稳定,手上的伤看来并无感染。熬到三点多,丁昭忍不住睡去。醒后出门,程诺文坐在餐桌边上,面前倒了两杯水。他收拾过自己,看上去还算精神。“beth刚来过,”程诺文解释,“结果定了,我要无限期停职。”丁昭登时清醒:“只有这个办法?”只有这个办法。乔蓓给他的原话。对方今日上门,也是整夜失眠,但经过一晚,他们都已想清许多,眼下是面对面摊开讲清。乔蓓:他们这招就是想恶心我,ada先发制人,占领道德高地,我维护你一下都不行,怎么听都像是我在保你的借口。可你一下场,就是斩掉我一条手臂,ian的专组肯定做大,他迟早会蚕食完你手上的客户。程诺文:其他不好讲,仕和柏嘉丽有doris看着,他没那么容易得手。ryan那边怎么样?和我兜圈子,就是不表态。看山水的宗桑(畜牲)到底在想什么,我也猜不出。还有kate,握紧bd。你说过的,我和ryan都不是你的必须,最重要是bd。2是我们打下来的,beth,你有义务保住它。他与乔蓓一路闯来,2能开到现在规模,个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当年kate介绍夏东尼入伙,夏东尼又找来史蒂芬,他们看中乔蓓有本地资源,但忌惮两年竞业协议,做下约定同意乔蓓技术入股,相对的,她必须证明自己能够立稳脚跟。于是两年竞业期变成考察期,他们拼过、熬过。最难的时候,乔蓓和客户开完会,和程诺文蹲在楼下抽烟,说我上周体检查出卵巢囊肿,有8厘米,一定要开刀了。程诺文,你当我紧急联系人吧,万一下病危通知书,你得给我签字。2上海是乔蓓的心血,她一手一脚亲自拉扯大,现在有人看到成果丰厚,想来抢。就算死,乔蓓也会把那些人咬出血。能在t&h搏杀至gad的人,本性都是一头狼,自己能做的只有不成为她的包袱。不用顾忌我,处理上面的事情要紧。这把火已经烧到你,再不想方法灭掉,损失更重。你要做出表率,开除我是最好的决定。你要死,程诺文,圈子这么小,我要这么做了,以后不要说是工作,你名声都臭掉了,行业里提到你的名字,都会说你是……要供应商给你开房搞男人的垃圾。你怎么办?程诺文冷静答:我死好过拖整个2下水。乔蓓恨得咬牙,却明白他说得有理。她恢复同样的冷静,闭上眼,转动眼珠:无限期停职,你需要立即移交手上所有工作,不能来公司,不能接触任何业务,只有这个办法。“这是她能做到的极限,就当给我放长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