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程先生你先别激动,我们还没确认身份呢,不一定是你妹妹。”“王警官,”程离通红的眼睛迟钝地转着,“我能看看吗?我看一眼行吗?”“抱歉,这个没办法,已经呈现白骨化,就算你看了也认不出来,所以我们需要采集您的dna做一下对比,”王警官拍了拍他肩膀,“别这么悲观,里面不一定有你妹妹。”“对,对,王警官你说的是,不一定有圆圆,肯定不是圆圆,不是圆圆……”程离说一句喘一下,发红的眼跟发白的脸行成鲜明对比,他眼前的视线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又变成了看不见时的荒芜色,嘴里只喃喃地重复着“不是圆圆”。不是圆圆。求婚戒指提取完dna信息程离就离开了警局,带着三喜回了他以前住的家。老房子这一年多一直空着,他没回来过,大门上的春联已经发白卷了边儿,院子里长满了杂草,围墙外涂满了涂鸦。二楼的玻璃窗不知道被谁砸碎了,像个破碎的黑洞,大门在偏冷的日光下静静立着,不声不响,却像在嘲笑他。这里原来是他温暖的家,自从他眼睛看不见后就全变了,最后只剩痛苦,黑暗,死亡,分离,孤独,恐惧。三喜舔舔程离手指他才回神,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从墙根底下的铁皮盒里找出备用钥匙开了门,他想把家里打扫一遍,他知道,如果圆圆回来了,肯定希望回到他们原来的家。三喜一直跟在程离身后跑来跑去,最后累得直接在院子里睡着了,头蜷缩着躺在太阳底下。傅卿云给他打了电话,程离没接,他现在不想听到傅卿云的声音,也不想去想关于傅卿云的一切,手里的忙碌会让他暂时忘了一切。程离只要一想到警局里王警官说的话,一想到圆圆可能出事了,程离恨不得把傅卿云撕碎,如果没有当年那场事故,他不会看不见,他的圆圆也不会丢,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傅卿云。程离更气的是自己,气自己这段时间的心软跟动摇,气造化弄人跟不受掌控的荒唐。傅卿云打电话程离不接,陈叔跟傅卿雨的电话紧接着打了过来。程离还是接了傅卿雨的电话,傅卿雨问他在哪,程离调整好情绪,只说自己回原来的家找点东西,让他们不用担心,自己晚上会带着三喜回去。老房子很久没住人,打扫起来并不容易,一天时间程离只扫好院子跟一楼,一直等到路口的路灯都亮了,程离才发现天已经黑了。程离带着三喜又走了一遍当初的路,那是很平常的一天,夏天中午的太阳能把人烤化,圆圆牵着他的手走在盲道上,偶尔听到几声很轻的议论,议论他是个瞎子,程离早就已经习惯了。路上圆圆说想吃冰激凌,带着他进了一家小商店,就在他排队付钱的几分钟里圆圆松开了他的手,等他再找人的时候圆圆已经不见了。老城区的老街口监控少,死角多,往来的人多又杂,那之后程离再没找到圆圆。“三喜,我的圆圆还会回来吗?”三喜像是听懂了,用头蹭蹭程离的手,嗷呜一声,是程离听不懂的答案。看不见的那些年,程离把附近的每个地方都摸了无数遍,几个红绿灯,几家店,就连几棵树也一清二楚,他拿着妹妹的照片疯了一样逢人就问,一找就是四年。但四年杳无音信。回去路上,程离站在街口,看着墙上大大的“拆”字愣了很久,用不了多长时间,这里的一切都会消失,过去的痕迹会被淹没覆盖,这里会长出新的记忆。晚上老城区的路不好走,路灯照不到的巷口深处像是巨大的深渊,能吞噬一切说不出口的秘密。程离跟三喜站在路灯下,他们的影子被拉得老长,长到能连接到深处的深渊。程离一进门就有人跟傅卿云汇报了情况,傅卿雨拉着程离说了会儿话,看他很累的样子又催他上楼休息。程离看看傅卿雨,突然笑了:“小雨,你哥哥是个好哥哥,我不是个好哥哥。”“为什么这么说?”“没什么,”程离摇摇头,“我有点累,我先上楼了。”程离收到了傅卿云的信息,一连三条。“回家了吗?”“好好吃饭。”“纽约今天下雨了,很冷。”程离没回消息,一直都是傅卿云单方面的来信。“听说公司附近一家餐厅味道不错,回去之后想带你去试试。”紧接着傅卿云发过来餐厅的地址,五公里,离公司并不近。“是朋友推荐的。”“定了下周三晚上的,飞机落地时间是下午3点,时间刚刚好。”……手机的震动外加短信提示的叮咚声吵得程离头疼欲裂,直接关了手机躺在床上,睁着眼看正在不停转圈的屋顶。身下的床在转,他也在转。程离一直睁着眼,一会儿之后酸疼得厉害,闭上眼的瞬间眼泪从眼角滑落,滚进耳朵里,程离用手背用力蹭了一下。手心碰到脸颊的时候,程离才意识到,他好像还在发烧。又是一夜噩梦,程离梦见自己的眼睛又看不见了,一个人摸索在黑暗里,圆圆站在他身边,奶声奶气喊他哥哥,他转身去找,但只能听见圆圆的声音,怎么都找不到圆圆。他像是被关进笼子里的无期囚徒,活着,却永远不得天日。傅卿云突然在囚笼外出现,这次程离看见了,但他也只能看见傅卿云而已。程离握着拳头扑上去,傅卿云在笑,张开双手是迎接的怀抱,好像看不见他的攻击,程离扑上去傅卿云就不见了,他的拳头落了空,身体踉跄着脚下一空。梦里摔空的瞬间程离醒了,外面的天已经大亮,烧退了,只有嗓子还很疼。手机响了一下,傅卿云给他发了句“早安”,程离自动忽略屏幕上傅卿云三个字,打开周震半小时之前给他发了短信。“傅卿云的电脑密码不用破解了,我给你发个好东西。”--纽约时间是晚上八点,还在下雨,傅卿云拎着礼物盒在一家大门紧锁的珠宝店门口等了三个小时老板才来。“傅先生,你竟然真在这儿等了我三个小时。”来的是个老人,头发花白一脸络腮胡,右手握着权杖的手指上戴着自己设计的钻石,雨里闪着光。“好久不见,弗莱明先生。”傅卿云微微颔首,把早就准备好的礼物递上去,“很久没来看您了,送您的礼物,希望您能喜欢。”弗莱明看清东西的一瞬间眼睛都亮了,是他一直心心念念的天珠,但他没接:“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说吧,突然来找我干什么。”弗莱明掏出钥匙开了门,傅卿云拎着东西跟着走进去。珠宝坊是家五十多年的老店,一进门就透着古老又雅致的味道,弗莱明是有名的珠宝服装设计师,也是傅卿云父母的老朋友,他父母结婚时的戒指,还有他母亲的婚纱,都出自眼前这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之手。这些年弗莱明年纪大了,已经很少再设计东西,傅卿云突然来访在他意料之外,因为傅卿云说,他这次想订制一枚戒指。是求婚戒指。让他意外的是傅卿云这个不婚主义,竟然想要结婚。“看来你已经找到了那位想要共度余生的人了,是吗?”“可以这么说。”傅卿云把今天刚刚在拍卖会拍下来的蓝钻拿出来:“我这次来纽约,一是来谈工作,二是为了这颗钻石,我知道,只有您能把它设计成世界上最耀眼的模样。”“什么是世界上最耀眼的东西?”弗莱明问。傅卿云笑笑,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在他心里沉淀了很久:“他的眼睛,哪怕看不见,如果他能看见,一定能发现这颗钻石有多像他,能装下满空星月……”弗莱明听完傅卿云的描述跟故事,再看看那颗蓝钻,心里已经有了微微灵感,指指傅卿云手边的礼盒:“把那个天珠拿给我吧,我会帮你把这颗钻石设计成最耀眼的眼睛。”“谢谢您,下周三之前可以吗?下周三我就得回国了,抱歉,我知道时间有些急,我今天才拍到这颗宝石,已经迫不及待。”弗莱明刚接过礼盒就想退回去,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使劲儿斜着眼瞅了瞅傅卿云:“你是想把我这把老骨头弄散架。”傅卿云刚想说如果不行他可以推迟几天回国,但弗莱明先开了口:“不过我可以先试试。”周三下午傅卿云准时落地,出站后就看到了等在外面的程离跟陈叔,刚想往他那边走就被两个穿制服的男人拦住了去路:“傅卿云是吗?”“你们是?”傅卿云看看他们身上的衣服,已经猜出了他们的身份。其中一个男人掏出证件亮出来:“我们是市公安局的,请你跟我们走一趟。”这样的事傅卿云不是第一次经历,淡定地问:“不知道我犯了什么事。”“接到群众举报,你涉嫌使用不正当手段进行内幕交易,还有故意伤害,”他们掏出传唤令,“现在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吧,有些情况需要你配合我们进行调查。”“当然配合。”傅卿云说得痛快,态度极好。他回头看看刘峰,刘峰很快会意,冲他点点头。“不过,我刚下飞机,给家人买了些礼物,我想把东西给他们放下之后再跟你们走。”“那你快点儿。”陈叔已经带着程离走了过来,看看穿制服的人,脸色都变了,着急地问:“傅先生,怎么了?”傅卿云面不改色:“没事儿,只是需要我配合公安机关做一些调查而已。”程离站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傅卿云跟走的时候没什么变化,面对突然的变故依旧是能掌控一切的从容,程离很想把他脸上虚伪的面具撕下来。傅卿云听不见程离的心理活动,往前走了两步停在程离身前,给他整理了一下有点歪的衬衫领口,又抬手摘了程离眼睛上的墨镜。他现在不想程离戴眼镜,很想看看他的眼睛。程离垂着眼,傅卿云手心拖着程离下巴抬起他的脸,指尖在他嘴唇上刮了下:“还生气呢?这么多天了,电话也不接,信息也不回。”“没生气……”程离嗓子还疼,声音像被生锈的铁钩勾烂了一样,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着,心脏胡乱跳着。他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在傅卿云面前露怯,慢慢掀起眼皮,尽量让自己的眼睛保持平静。傅卿云笑:“没生气就好,订了餐厅的位置,晚上不能陪你吃饭了。”“没关系,你回来之后我们再一起去。”“好,”傅卿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方盒子,放在程离手心里,“在外面随便买了点儿东西,给你的。”那是跟装那颗粉钻差不多大小的方形小盒,握在手心里质感很特别,软软的,程离想打开被傅卿云出声阻止了。“回家之后再拆吧。”程离咽了口口水,捏着盒子说了声“好”。“傅卿云,快点儿……”身后穿制服的男人不耐烦地催他,声音不小,周围的行人纷纷往这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