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才是他所有噩梦的根源,如今的恶果都来自当年对傅卿云有了不该有的感情。他的羞耻,他年少时只敢藏在背后的暗恋,他这些年的痛苦跟血泪,就这么被傅卿云轻飘飘抽出来,暴露在毒烈的太阳下,受着炙烤,又生出无数把刀子,扎回他身上,一寸不落。程离跪在地上,直到把最后一张纸撕碎,碎片落在脚上,虽然只是薄薄的纸屑,却比刀刃还锋利。傅卿云任由程离发泄,看着他脸上的眼泪,有些后悔把笔记本掏出来,那些碎屑同样搅着他的胸口。三喜听到休息室里的声音,顺着门缝钻进来。程离感觉到了最后一根稻草,等到三喜靠近,他一把牵住三喜的绳子,掌心撑着地板站起来。傅卿云看他摇摇晃晃的身体,下意识伸手扶了他一把。程离感觉到手臂上的重量来自傅卿云,一瞬间所有的情绪都找到了爆发点,他用尽身体里所有的力量跟技能,一个过肩摔。傅卿云毫无防备,被程离摔在地上,后背磕在桌角,痛哼一声仰躺在地板上,眼前白了一片,冷汗瞬间冒了出来。程离握紧了三喜的绳子:“三喜,快跑,快跑,快带着我离开这里……”三喜听懂了,带着程离就往外走。程离不知道盲杖在哪里,两只手在空气里胡乱摸着,快步跟上三喜。但三喜跑得太快,程离被绳子拽了一下,一个踉跄趴了下去,三喜意识到程离摔了,转身跑回来,停用头拱着程离胳膊,很想把他扶起来。傅卿云缓过来的同时,看清了刚刚那一幕,顾不上后背的疼痛,手心撑着地板站起来。言寓他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一个不可控的念头跑出来,虽然这个判断很离谱,但傅卿云却想不出别的可能。现在的程离,完全不像一个视力正常的人。他不是装的,他看不见。傅卿云不敢深想下去,三喜一直汪汪地叫着,门外有人想推门进来,傅卿云抬腿一蹬,直接关紧了门,又对着门外吼了一声,不许任何人进来。傅卿云半跪在程离身侧,把程离扶起来,程离手脚同时挣扎,胡乱拍在傅卿云身上。傅卿云任由程离踹他踢他,手一直没松开过。“程离,你眼睛怎么了,不是能看见吗?”程离终于不再挣扎,无神的双眼左右转动着,毫无血色的双唇碰在一起:“我又看不见了,傅卿云,我又看不见了,你现在满意了吗?”“我又看不见了……”到此为止吧程离想站起来,刚一动又瘫坐回地板上,傅卿云想扶他却被推开,程离喘着粗气,浑身没有力气,干脆直接坐在地板上不动了。他最不想提及的事,最不想被傅卿云知道的事,甚至自己想要忘了的事,就那么赤裸裸地被傅卿云看到了,还拍在他脸上,好像烧红的烙铁用最原始的方式在他脸上刻了字,成了永远的囚徒。他现在成了最可笑的人,那些年他的幻想,早就成了噩梦。三喜一直呜呜叫着,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一会儿拱拱程离,一会儿又蹭蹭傅卿云,很想做点什么。“什么时候的事?什么时候又开始看不见的?”傅卿云还是半跪的姿势,眼底的血丝像是要淌出眼眶一样,对着程离的眼睛。他已经望着程离的眼睛看了半天,很想从里面找出一点情绪,哪怕是一丝波动。他甚至希望程离又在说谎,又在欺骗他,又在伪装自己,又想出了新花样,但他从那双眼睛里找不到丝毫痕迹,什么都没有,就像窗外沉闷的雨气。程离这次说的是他最不想听到的事实,他的眼睛是真的又看不见了。傅卿云用力盯着程离的眼睛,开始努力回忆,很快捕捉到了一个准确的时间点。是之前在度假山庄,程离跟踪他一起上山,结果摔下树丛里的那次,是从那天之后他又看不见的。怪不得程离在医院醒了之后的反应那么奇怪,想叫医生说自己的眼睛,等他开口问的时候,程离意识到之前的谎言不能被拆穿,所以放弃把事实说出来,他当时不敢在他面前承认。可他呢,却一直以为程离还在装瞎,其实他早该猜到才对,那么多的细节被他刻意忽略,他对程离的成见已经太大,大到蒙蔽了那么明显的事实。他还做了什么?为了试探程离,故意改变家里的格局,故意买一些尖锐装饰品,还故意放在很容易就能被碰到的地方,茶桌上,沙发边,走廊拐角的置物架上。他故意在马路上松开他的手,故意拆了房间里的呼叫铃。当他后来通过监控看回放时,看到程离躺在地板上半天起不来,看到他用尽全力摸索着墙上的呼叫铃却什么都没碰到时,他甚至不敢把那段监控完整看完,只快进到最后,看到程离自己清醒之后爬起来,洗过澡又摇摇晃晃走出来,浑身湿淋淋地直接躺进被子里。睡着的时候,他应该是做了噩梦,一直呜咽着在挣扎。他的试探,带给程离的一次次伤害。面对程离故意的反击,他同样选择反击,因为他不允许自己处于下风,不允许自己被人捏住软肋。但他的“不允许”,对上此刻满地碎纸屑后,还是讽刺至极。傅卿云抬头看了看手表,订婚礼还有十几分钟就要开始了,他突然说:“你如果不想订婚,订婚礼我现在就可以宣布取消。”程离听到这句,僵硬了半天的身体终于动了动:“你说真的吗?那周震呢?”“我不会再为难他们兄弟,”傅卿云说,“我们现在先去医院看眼睛,现在就去。”程离又试着站起来,傅卿云伸手扶他,他的触碰让程离觉得难堪,每一个细胞都在抗拒,一下甩开傅卿云的手,因为动作幅度太大,又看不见,手臂甩出去时狠狠磕在墙壁上,还碰翻了桌上的装饰瓷瓶,瓷瓶摔在地上,砰的一声让两人都是一震。手背骨节上的痛麻感瞬间传遍全身,程离手指生理性蜷曲了几下,但他越动痛感越强,脚下也变得不稳,前后晃了晃。傅卿云能感受到程离不想他碰他,又怕他再做出大幅度动作误伤自己,但还是下意识伸了下手,隔着一点距离,手臂虚虚地护在他后腰上。傅卿云站在程离身后,清晰地看出程离因为疼痛,后颈皮肤上已经出了一层细细的汗,呼吸跟声音也出现了裂痕。“不用,我自己去看过医生了,”程离说完顿了下,“傅卿云,既然订婚礼可以取消,我想我也不需要再留在这里了。”程离牵紧了三喜的绳子,想快点离开这里。傅卿云还是拽了下程离的胳膊,因为手背还在疼,程离这回没甩开傅卿云的手,只是不耐地转过头:“我们的事,到此为止吧。”傅卿云看着程离半垂着眼皮的眼睛:“我只说可以取消订婚礼,并没允许你离开。”程离有些绝望:“傅卿云,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不会再逼你,但你的眼睛恢复视力之前,还不能离开。”程离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嗤了一声:“你在说什么?你的羞辱目的已经达到了,还想看我的笑话吗?”“我没……”傅卿云话说到一半,傅卿雨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进来,问他们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傅卿云走过去开了门,傅卿雨看看她哥,又看看后面的程离,他们两个人看起来都很狼狈,化妆师刚弄好的头发全都乱了,身上的白西装皱皱巴巴,程离眼眶还湿着,她哥也没好到哪去。订婚礼取消,上市发布会晚上照常进行,傅卿云站在台上对着所有到场的宾客跟媒体鞠躬道歉,他还穿着那身白西装,上台前稍微打理过,但胸口别着的礼花却忘了摘,花瓣掉了几片,剩下枯枝枯叶都是蔫答答的。各家媒体肩上的长枪短炮就差怼到傅卿云脸上了,高清视频很快流传了出去。有几个敏锐的娱乐记者,已经跑到门口去堵程离,正好拍到了程离牵着三喜,被刘峰护着快步离开酒店大门的一幕,他眼角的红润跟脖子上的擦伤拍得一清二楚。为了避免更多的麻烦跟媒体,程离还是选择顺从,跟着刘峰上了车。“程先生,系好安全带我们就可以出发了,”刘峰大气不敢喘,只从后视镜里瞄一眼程离,“先送您回去,我再回来处理后面的问题。”程离知道,按照傅卿云的身份,突然取消订婚礼是大事,自然有很多要交代的问题,但他已经不想再了解。刘峰把程离送回去,很快又折回酒店,在宴会厅找了半天也没看到傅卿云,他的电话也打不通,问了几个人才知道傅卿云还在休息室。“傅总不让我们进去。”门口守着的工作人员跟刘峰说。刘峰敲了敲门,试探着问:“傅先生,您在里面吗?”里面没有声音传出来,刘峰又敲了敲:“傅先生?”“进来吧,”傅卿云的声音不大,但足以听清,“门没锁。”刘峰推门进去,扫了一眼就看出这间休息室发生过激烈争吵,傅卿云背对着门口蹲在地板上,手里捏着已经不成样的笔记本,除了红色封面之外,里面的纸都被撕碎了。傅卿云还在捡地上的碎纸片,再小心翼翼放进旁边的托盘里。地板上的他已经捡完了,但家具缝隙跟沙发底下也有,傅卿云换了个姿势,单膝跪着,伸手去够沙发底下的碎片,弯着的背看起来毫无平日里的威严跟姿态,好像突然之间老了几岁。没听到刘峰的动静,傅卿云回头:“不用站在那可怜我,过来帮忙捡。”对不起刘峰不敢多耽误,上前帮忙把夹缝里的纸片都捡了起来。傅卿云仔细看了一圈儿,确定没有遗落的地方,最后直接坐在地板上,后背靠着沙发边长叹口气,又把盘子里的纸片一片片举起来看,努力分辨上面的字迹。程离撕得有点儿碎,一句话拼了半天,好在他看过上面的字。刘峰不敢多问,只低头帮忙整理,他还没见过这样的傅卿云,他是大气不敢喘。“把他送回去,他说什么了吗?”傅卿云拼好一句话,看了一眼问。“程先生一直没说话,只是到家的时候问能不能离开,我说……”刘峰还没把话说完,傅卿云开了口,平平的语调带着穿透力:“他现在这样怎么走?”刘峰连连点头:“走不了走不了,家里有四个保镖看着呢。”“那不是看着,那是为了他的安全着想,他如果想出门,随时都可以,只要让司机跟保镖跟着就是了。”“是是是,傅先生说得对,随时都可以出门,只要别把人弄丢就行。”傅卿云又拼好一句,盯着上面的字皱了皱眉:“这个笔记本,你是从哪里找到的?”“程先生上次离家出走,”刘峰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努力斟酌字眼,“派出去找人的人去他家里找,无意间发现了这个笔记本,看着上面记了不少电话跟地址,想着带回来看看有没有线索,我当时没留意,也是才随手翻了翻,就赶紧拿给您了。”几个小时拼好了两页,有人敲门进来提醒,两个人才出去准备发布会的内容。当天的娱乐新闻热搜跟财经新闻都是关于傅卿云的消息,各种热搜词占了头版。傅卿云取消订婚礼,跟宾客道歉形容憔悴,傅氏控股子公司上市,傅卿云情场失意商场得意。一部分关注他临时狼狈取消的订婚礼,一部分关注傅氏控股的上市公司,更多的是关注小道消息傅卿云被他那个瞎子未婚夫给甩了。周震被他大哥放出来了,第一时间就跟程离联系,他已经看了新闻:“订婚礼取消了?”“取消了。”程离捏了捏胀疼的额头。周震听出他语气不太对:“傅卿云没为难你吧?你现在在哪儿呢?”程离想到刘峰把他送回来时,门口又多了两名保镖跟他打招呼,有了上次逃跑的事,傅卿云又加了看管他的人,他一个瞎子如果想再跑出去,可能比登天还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