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签头很软,碰得谢东城有些痒,他下意识往旁边躲了下。游子意直接捏住他的下巴:“别动。”游子意温热的指腹按在他的下颌,谢东城不得不直视游子意的脸。他长且密的睫毛低垂着,就快要扫到谢东城的皮肤。客厅的窗户撒进来一绺橘红的光线,恰好打在游子意的脸颊上。游子意半晌没听到谢东城呼吸的声音,看了他一眼:“上药没让你憋气。”谢东城这才回过神,猛地喘了口气。“好了。”游子意把棉签丢进了垃圾桶,拍了拍掌心,“药房的大夫说这样不容易留疤。”“留疤也没事。我无所谓……”谢东城长到这么大,身上大大小小也受过不少伤,有些留疤了他也确实没在意。“闭嘴。”游子意瞥了他一眼,“这是脸,能一样吗?”两人原本准备在家歇到晚上,随便煮个饭吃了。到了傍晚时,游子意却接到了林姐的电话。林姐:“小游啊,上次的酒你那还有存货吗?我们这还需要五瓶,不忙的话可以送来吗?”游子意倒是屯了一些放在了家里,连忙答应:“行。半小时后给您送去。”林姐刚准备挂电话,又补了一句:“这么晚了,待会儿一起来吃个饭吧。这些天你们忙前忙后的也辛苦。”游子意心想有钱赚,算什么辛苦,嘴上却又客套了一句:“不会。你们聚会,我们就不打扰了。”林姐啧了一声:“你这孩子,给你介绍生意还不来?晚上我们这的物业经理也在。”游子意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听到这句,连忙应道:“我们马上到!”谁会拒绝送上门的生意呢。如果他们能打进物业,就能获得更多小区业主客户。这可比在停车场发传单效率高多了。游子意拉着谢东城就出了门,走到门口又折返回去。他从客厅抽屉里找出一个创口贴,撕开给谢东城的鼻梁贴上了。两人带着酒,骑着车赶去了花园洋房小区。他们赶到的时候,屋里似乎人已经很多了,站在门外都能听到里面欢快的交谈声游子意按响了门铃,很快有人来应了门。开门的不是林姐,是她的丈夫。游子意也见过两次,忙点头跟男人打了个招呼。然后他伸手把酒递给了男人。男人接过以后,把门拉大了一些:“小游你们进来吧。刚好准备吃饭呢。”游子意也不客气了,笑着道了个谢,然后就拉着谢东城进了屋。屋里倒是有些人不认识他,有男有女。有人喊了句:“joanna,这俩小帅哥是谁啊?介绍一下啊。”林姐从厨房里出来了,手里端着个果盘。她笑得很开心,转头跟新来的朋友说:“上次给你们喝的酒就是他买的。我朋友。”游子意内心一动。他没想到林姐用了“朋友”这个词。游子意看了她一眼,嘴唇张了张最后又闭上。林姐往后探头一看,注意到了谢东城鼻梁上的创口贴:“哟,小谢你这鼻子是怎么了?”谢东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上午不小心磕的。”“你们骑车是要当心啊。马上天越来越冷了,摔一跤可不得了。”“不是不是,就是磕货架上了。”谢东城难得撒了个小谎,毕竟跟一帮不熟的人解释自己是被人打了,也确实有些尴尬。两人站在客厅一角,看着他们彼此聊天,倒也乐得自在。谢东城主动提出去厨房帮忙,游子意就留在客厅喝酒。今天林姐开的起泡酒度数很低,喝起来也不呛嗓子。游子意不自主就喝掉了一杯。只是从他进屋开始,就隐约感觉有一道视线注视着自己。他抬起头来环视四周,寻找了一圈,终于看到了视线的来源。是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倒是有些面熟。只是游子意实在记不起在哪里见过他。他正在思考着,那人就朝他走了过来。游子意只能露出一个礼节性的微笑。还好这时林姐正好从厨房出来了,见到两人碰面,还有些高兴:“呀,小游。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孙经理,我们这片社区物业的负责人。”“孙总好。”游子意忙伸出右手。那孙经理倒也客气,很快也伸出手跟游子意握了个手。只是他的表情仍有些奇怪,很快,他开口问道:“您是姓游?”游子意不知道他为何问这个,也只能回答:“是的。游泳的游。”他仍是盯着游子意的脸,目光有些让人不适。几秒钟后,他才开口说话。只是这一句话,让游子意后背一下有些发麻。“您父亲,是不是游庆?”游子意愣住了,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他也没想到,居然会在这种场合被人认出来。站在一旁的林姐也有些意外:“你们认识?”孙经理先一步答道:“我见这位小游先生有点眼熟,感觉很像我认识的一个故人。”游子意感觉自己像是被绳子捆住了,动弹不得。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承认,自己就是游庆的儿子。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面前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知道他家多少事情。“所以您是游家的人吗?”他继续问道。游子意的喉头有些发紧,过了两秒点了点头:“是。”“游庆是您父亲?”“对。”他只能承认。“我说呢,您和父亲长得实在太像了。刚刚一进门我就觉得眼熟。”游子意努力保持着平静:“哈哈,是吗。您是我父亲的朋友?”孙经理很快摇摇头:“我哪能啊。我以前是游总常去的一家网球俱乐部的主理人。”“啊,这样……”游子意难怪觉得他有些眼熟。游庆以前经常去市区一家室外网球俱乐部,游子意偶然去过一次,可能那时见过这个人一面。“游总那时常带着你一块儿去打球啊。这时间过得真快,你都长这么大了……”孙经理说到一半,突然想起了什么,“不对,那个男孩很……”游子意明白了他的疑惑,他想说那个男孩的年龄不应该长这么大了。他清了清嗓子:“你见过的那个不是我。”“那是?”“我弟弟。”“哦哦,不好意思。”男人笑了笑表示歉意。“没事。”游子意应和了一句后,就没再说话了。林姐也在,他不想再往下说更多。游子衡出生以后,游庆就把大部分精力放在了他身上,含在嘴里都怕化了。游子衡很小就开始学网球,游庆常常陪他去练球。游子意那次去网球俱乐部,也是把为了车送给游庆,接游子衡下课。游子意此时再想起来,也觉得有些诙谐。那孙经理显然没有停下话题的意愿,接着问:“游总上次还联系过我呢,让我给他介绍个海外的网球教练。说是他儿子要上课,务必找一个有资历的好教练,我费了好大劲才给他联系上了。”见游子意不回话,他接着说:“不过为什么他们去国外了?怎么没带上你一起啊?”游子意端着起泡酒,脸上维持着社交微笑,心脏却像一块被绞得紧紧的毛巾,不停向外渗出细细密密的血水。“小游你们家原来这么厉害啊?”林姐听了一半,有些惊讶。孙经理先一步接了话:“joanna你不知道啊?原先市里两家顶级酒店都是游家的。”恰好谢东城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游子意的目光闪烁,他克制自己的情绪:“那是以前了。现在不是了。”孙经理看了他一眼,这才意识到游子意有些许不悦,忙转移了话题:“不过这年头商业俱乐部也不好做了哈哈,我这不弃暗投明来做物业了么。”游子意不露痕迹地往后撤了半步,没再加入他们的对话。他端着酒杯却没再喝一口。以前这种场合他见得很多,比眼前更盛大的场面多的是。那时他常常是社交的中心。平日里游庆懒得管他,也不干预他的花销。游子意身上金钱的气息总是能吸引无数人围绕在他身边,向他献媚。他很少在社交场合感觉到不悦。除了游庆以外,其他人当着他的面说话,都会在肚子里逐字逐句翻滚个好几遍,确认没有一个字会让他反感,才会放心地说出口。而现在,在这个洋房的会客厅里。他只觉得如芒在背,如鲠在喉。孙经理和林姐站在两三米远处,他们的交谈声很轻,却仍有只言片语无可避免地传到他耳朵里。他听到了男人提到了破产、离婚以及一些更有窥探意味的字眼。明明没有人看向他,游子意却觉得总有一束目光死死钉在他身上,像是要把他的皮肤烫出个洞来。“你没事吧?”谢东城从旁边递给他一片橙子。游子意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看到他的眼睛。那个白色的创口贴在他的脸上非常扎眼。但是游子意却无法抗拒地被他的眼睛吸引。“你要是觉得难受,我们现在就回”谢东城站在昏暗处,目光像是一片沉湖,把周遭所有的光都吸了进去,没有旋涡,也没有水花。游子意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轻轻闭上了眼睛,然后又睁开:“没事儿。为了赚钱么,不丢人。”本能冲动这个不大的会客厅里,有关于游子意的流言在人群之间流窜。总有人回头状似不经意地地打量他。曾经这座城市里有头有脸的家族的小少爷,如今沦落到卖体力赚钱。怎么听都是个有滋有味的八卦故事。游子意厌恶这种打量的目光。他想了很多种拂袖而去的桥段,最终脚下还是没动。会客厅的吊灯微微晃动,暖色的光打在墙壁上。游子意盯着那道光影,有些自嘲地想,他真的开始一步步变成他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人。他背对过人群,重新端起桌上的起泡酒,喝掉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