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报废了。”谢东城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就直说了。小柳倒是看起来比他还失落些:“那车还挺好呢,怎么就报废了?”谢东城就没再答话了。外面已经日上三竿,阳光撒在沥青路面上,这街道上难得有了点儿暖意。小柳顺口问了他一句:“那你早上怎么过来的?”谢东城忙着补横梁旁边的一块油漆缺口,没听清他说什么,也就没有回答。“我们打车来的。”游子意站在旁边,帮他答了句。“嗯?你们一起来的?”小柳把油漆桶放下,有些惊讶。“嗯。”游子意点了点头。就在这时,店铺的大玻璃门被人推开,送建材的人到了。一大堆纸箱被搬进了空荡荡的大厅里,上面还蒙了一层防尘的塑料布。“游先生。你订的货到了。”为首的女老板朝游子意抬手招呼了下。游子意连忙把手擦干净,接过送货单,在上面签了个字:“行,放那儿吧。”小柳接着刚刚的话题,仰头问道:“东哥,你俩住一块儿啊?”谢东城忙完手里的活儿,这才听清他们在说什么。他犹豫了下,然后点了点头。“游老板你人真好,给你打工还包住啊。以后我能住上宿舍么?”小柳一脸憧憬。游子意摇摇头:“不是,是我住在他家里。”小柳有些疑惑,似乎在回忆谢东城家的布局:“不对啊。东哥,你家不就一间屋、一张床吗?”半晌后,他才突然反应过来,大声地说:“哇,你俩睡一块儿啊?”唰刹那间,房间里站着的五六个搬运工,男男女女齐刷刷地朝两人看了过来。“平民男朋友”谢东城听到这句话,差点从梯子上滚下来。倒是来送货的女老板有眼力见,忙招呼一群搬运工离开了,走之前还跟游子意摆了摆手示意:“你们忙,你们忙。”原本拥挤的店铺又变得只剩下他们三个人。小柳再迟钝也该察觉出气氛有点古怪。他嘿嘿笑了两声,然后一心刷油漆去。这天刷完油漆之后,三个人就准备各回各家了。小柳住在城西头,跟他们是相反的方向。游子意先去了隔壁银行的at取钱,留了谢东城跟小柳两个人在店里呆着。小柳站在店门口,忍不住问了谢东城一句:“东哥,你跟游老板到底什么关系啊?我怎么觉得没那么简单……”谢东城嘴唇绷得紧紧的,瞪了他一眼:“大人的事儿你少管。”“喂,什么大人小人啊,我二十二了!都过了法定婚龄了。”“行,你快结婚去,别来烦我。”小柳总觉得谢东城跟以前相比,脾气见长。晚上两人回到家,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游子意先一步进了卧室,照例给谢东城留了个门。他半闭着眼睛,又是昏昏沉沉间才听到门的响动。游子意从枕头里抬头看了一眼,谢东城穿着厚厚的长裤长袖走了进来,缓缓坐到了床边。啧。这会儿守起男德来了。“你冷啊?”游子意瞥他一眼,问道。“嗯。”谢东城点点头便没有再说别的。游子意背过身子去不看他。谢东城才躺到了他的身侧。直到游子意传来平稳的呼吸,似乎已经睡沉了。谢东城才放松下有些紧张的手臂,逐渐合上眼皮陷入睡眠。赵师傅是在半个月后来的店里上班。当时游子意正在给装修公司打电话结尾款,他从吧台里抬起头来,差点没认出面前这人来。原先在西郊别墅,老赵习惯穿着西装三件套来上班,进厨房就会换上他的工作服,对待食材像是雕刻艺术品,颇有些格调。今日一见,他却只穿着一件棉布外套,看起来朴素极了,完全没了往日的讲究。两人寒暄了几句,游子意才知道,游家倒了以后,老赵一直失业到了现在。原先星级酒店主厨的身份也不管用了,他就快六十岁了,没有哪家餐厅愿意重新聘用一个快六十岁的主厨。老赵的孩子还在读研,一时间经济压力陡然大了起来。难怪游子意感觉自己给他打电话时,老赵有种不合常理的欣喜。游庆,你真是害人不浅。人员招聘和店铺装修几乎是同步完成的。门头被刷成了乳白色,做了个漂亮的圆弧造型,在周围一圈灰扑扑的店铺里,显得尤为炸眼,还没开业就惹得不少路人频频回头注目。游子意选在了周一开业,第一天就吸引了周围不少的白领来打卡。游子意站在吧台后负责收银,谢东城在后厨帮忙,小柳特地换了身衬衫背带裤,负责传菜引客。老赵在西厨间里忙到手里都要起了火星子。原先游子意爱吃的西点,到了这里依然有着很高的人气。虽然人是累了点,但是营收比他们想象得还要高一些。第一周结束后,游子意盘算了下流水,有些喜出望外,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期。他坐在吧台后面,把计算器按得啪啪作响。这一周就赚到了以前他俩跑一个月腿的钱。刚开业就如此受欢迎,游子意对餐厅的期待一下拉高了。若长此以往,账上的钱只多不少,说不定真能靠这餐厅翻身。老赵和小柳也把手擦干净,过来凑了个热闹,听游子意说完后,说什么都要开瓶酒一起庆祝一下。当天晚上,四个人喝到头昏才各回了各然而好景不长,开业才第二周情况就开始不对了起来。时间来到了新的周一,北市突然迎来了超强的冷空气,气温一下降到了零下十几度。路上的寒风像是刀片,刮得人脸上生疼。人流量也好像被冷风卷得干干净净。更让人崩溃的是,原本门口畅通的大马路,居然被坚硬高耸的铁丝网围了起来。谢东城去打听了一圈才知道,说是这个路段要重新修路。这一下就把这个路口的人流量生生拦掉了大半。游子意一下崩溃了,来这里这么久从来没听说要修路,结果突然打了他个措手不及。耗尽心思打造的漂亮店铺成了路尽头的一座孤岛,外面的人进不来也看不见。餐厅的生意越来越冷清,每天来的人越来越少。有时候窗边的沙发椅都没人坐。本该火爆的周五也平平淡淡,游子意眼看着每天的营业流水直线下跌。老赵突然从繁忙中脱手,穿着围裙从后厨里走了出来,跟小柳一起站在门外的屋檐下,看着外面人烟稀少的街道。“天气冷了,人都不愿意出来了。”老赵哈出一口白气,然后转头宽慰游子意,“我们以前酒店餐厅也这样,这会儿都是淡季。没人愿意出门,熬到春天就好了。”开业前,他们算好了所有的公式,包括哪些菜品毛利高,哪些菜品能引流,下午茶套餐怎么定价最合理。但是却没算到,他们遇到了北市最冷的一年,又恰好撞到了市政修路。四人原本满腔的热血和希望一下被冷水浇灭了,连个火星子都不剩。游子意站在吧台后,手撑着下巴,看着空旷的门庭,眼神找不到焦点。他每个月背负着店铺的租金、人工、水电。银行的贷款是先息后本的,每个月还需要打给银行一笔不小的利息。按照目前这样的流水算来,可能都扛不到春天了。谢东城见他眼睛木木的,似乎猜到了他在想什么:“我去周围的公司发传单吧,虽然办法土了点,但是应该能多拉点人来。”游子意发怔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转眼看他:“那样也没用。天冷了,人确实不愿意从写字楼里出来。”他把手里的纸叠了叠又拆开,反复了好几次,最后说:“不行,我们得开源。”“怎么开?”“我去谈企业团餐。我们直接接他们的订单,送货上门。”老赵听到后,回头看向了游子意:“少爷,团餐可不好谈。这些公司的供应商应该都是年初就敲定了,这种采购是个肥差,人都便宜自己人了。”游子意当然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但是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去试一试。谢东城又把那辆闲置已久的hellokitty小车骑到了店里,拉着游子意在附近的写字楼里穿梭。游子意特地找出了自己那套从别墅里带出来的羊绒大衣穿上。这边附近有三座写字楼,里面大约有上百家企业。游子意带着谢东城一家家按门铃,不出意外地碰了一鼻子灰。大部分人看到他们要么直接轰出去,要么收了他们的名片,再找个理由让走人。他们从白昼跑到了夜幕降临。最近天黑得越来越早,大约下午六点天就已经黑透了。游子意和谢东城去了今天的最后一个目的地,是一家投资管理公司。这家公司的前台倒是比之前的都温柔许多。游子意把自己的名片递上去,没一会儿她就说让他们在沙发上等一会儿,要跟领导说一声。游子意一下有些兴奋,拍了拍谢东城的手背,轻声说了句:“有戏。”他们在沙发上等了快一个小时,前台陆陆续续走了很多员工,办公区的吊灯也一个个熄灭,只剩下零星几盏还亮着。“不会是诓我们呢吧?”谢东城心里没底。“不能。她的包还在。”游子意指了指前台座位上的牛皮手包。两人又等了半个小时,游子意坐得腰都有些酸了,心里也越来越绝望。他从沙发上站起来,伸展了一下身体,正准备低头跟谢东城说走吧,那头的办公区突然来了人。“赶了巧了,正好我们总经理在。他说要直接跟你们谈呢。”前台笑脸盈盈地朝他们走过来。游子意倒有些惊讶,他们这种小生意,还需要动员上总经理?这家公司未免也太给面子了。他连忙把羊绒大衣的下摆抚平,往前站了两步。就在这时,有个男人从惨白的灯光里走了出来。游子意眯了下眼睛望过去,只觉得他有些眼熟。“游少爷,好久不见啊。”那男人走到了他面前,推了下细窄的眼镜框。看清了面前人的脸后,游子意心里大骂了一句脏话。靠。居然是他。许卓。许家的二公子,曾经跟他一起在街上轰过跑车的公子哥之一。游子意总算知道,为什么这点小生意也要惊动这位总经理了。估计是他刚刚看到了自己的名片,出来看笑话来了。游子意一直都清楚,许卓向来是看不起他和盛川这种人的。在许卓眼里,他们是北市上层社会里正统的oldoney。许卓家里的产业已经传了三四代,在北市遍地是地皮和房产。家族里随便一个亲戚都是非富即贵,呼风唤雨。游子意和盛川这种,靠家里做点生意,踩中了时代的红利成了北市新贵的,在他眼里都是不入流的暴发户。而且游子意向来作风跋扈,平时在社交场合也不高看他们一眼,暗中树敌无数,其中也自然包括自视甚高的许卓。加上之前,游家从许家手里抢下过一块地皮,经手人就是许卓。许卓对游子意更是积怨已久。真是冤家路窄。“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游子意心里虽是这么想,却仍是主动伸出了右手。谢东城站在游子意身边,不懂为何他突然露出一丝惊讶。许卓看了一眼游子意伸出的右手,扯出一个笑来:“见您当然要我亲自来了。”他话是这么说,许卓却没有伸手握上去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