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柳很少喝酒,只倒了一点点在茶杯里,喝完就喝自己的听装可乐去了。剩下的大半都是游子意和谢东城两人喝掉了。游子意看着小小的屏幕里花花绿绿的歌手,加上酒精的作用,有些困意上了头。“我先去睡了。”他站起身,对两人招呼了一声就进了卧室。小柳也乏了,自告奋勇去把碗筷都收拾了,然后转头跟谢东城小声说:“东哥,我睡外面。我懂!”“你懂个屁。”谢东城抬手就想给他一下子,结果被他敏捷地躲掉了。电视里新年的倒计时还没开始,方家园在北市的禁燃区里,即便夜已经深了,也只能听到远处传来一点烟花炸开的声音。谢东城进卧室的时候,游子意已经睡着了。他的后脑勺对着外面,发丝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柔软。本来每天晚上谢东城就不太说话,这下小柳住到了客厅,他更是小心翼翼,什么声都没出。他轻手轻脚地把窗帘拉上,又把房间里的灯关了,整个卧室彻底陷入了黑暗。他这才沿着床沿侧身躺了下去,床上又变得拥挤。只是他还没有来得及闭上眼睛,床边的小桌上就亮起了一道光。谢东城抬头一看,是游子意的手机。游子意的手机嗡嗡地响了起来。谢东城不得不又坐直了身体。手机在桌上持续地振动,屏幕上的来电没有名字,是一串很长的电话号码。归属地显示却不是国内,而是海外。谢东城把他的手机拿起来,递给了床上的游子意:“你来电话了。”游子意头埋在枕头里,缓了好几秒才转过头来,却没睁开眼睛:“谁的电话?”谢东城:“没有名字。”“挂了吧,推销的。”自从他去银行办完贷款之后,每天都有无数个骚扰电话打来,已经见怪不怪了。谢东城只能按他说的把电话挂断了。只是刚刚挂断不到半分钟,手机又开始振动了起来,不知疲倦。谢东城又帮他挂断了,结果刚刚挂断那边又打了过来,就这么重复了三四次。他问:“你要不接一下?”这会儿游子意已经彻底被吵醒了,他从床上坐了起来,拿过谢东城手里的手机,刚准备按下挂断键,却突然停住了动作。他盯着那串数字看了十几秒钟,忽然起了身,拿着手机去了阳台。而就在这一瞬间,谢东城也意识到了,那是谁拨来的电话。他抬眼看着游子意往外走的背影,然后从床边站了起来。谢东城站在黑暗里,约有半分钟一动没动。第二桶金游子意在阳台站了约有两三分钟就回来了。回来时脸色也没什么异常,只是转头跟谢东城说自己很困,然后倒头就睡了。谢东城见他背对着自己,抱着胳膊缩成了一团。他刚想问一句,看他这样也只能把话咽下。一直到大年初六,他们回到店里重新开张,谢东城也不知道那通电话里说了什么。过完年以后,店门口的路障依旧没有撤掉,工程队的车停在里面,看起来也没有复工的意思。这条路复通的时间看似遥遥无期。而年初七的傍晚,一切才终于迎来了转机。这天照例没什么生意,游子意准备早早打烊了。他拿钥匙锁门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他一看来电的号码,是他年前在酒会上第一个攀谈的短发女人。她是附近的一家大型家电企业的行政经理。当时两人聊得倒还算愉快,但当游子意给出自己的名片,说希望有合作时,她就拒绝了游子意,说是新年的合作方早在去年就定好了。从那之后,游子意也以为没什么希望了,只是把对方的电话存了下来,再也没有任何联络。然而这一天,她却主动给游子意来了电话。游子意急忙把手擦了擦,然后把电话接通了。小柳和谢东城就站在他身后,两个人原本还在聊天,一听到电话声立刻闭了嘴。两人屏息凝神,只听游子意应了几声,然后问了个时间,又应了几声,很快就把电话挂断了。“怎么了怎么了?游老板?”小柳迫不及待地凑过来问。游子意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开口:“他们公司要搞一个行业沙龙,要供应所有参会人员的餐点和下午茶。原来年前定好的供应商拒单了。刚刚说可以给我们做。”小柳的眼睛一下放了光:“多少单?”“三百份高标餐点,加上酒水,还有伴手礼和下午茶甜品。一共预算六万。”“多少?!”老赵也赶了过来,身后三个人异口同声问道。“六万。明天会先打一笔定金,货到后一周清尾款。”游子意用手指比了个六,又重复了一遍,“而且这单如果顺利的话,后面他们所有的生日会、沙龙都会包给我们。”店里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大额的进账了,小柳高兴地原地蹦起三尺高:“发财了发财了。”谢东城:“什么时候要啊?”游子意:“后天上午。”老赵一下眉头紧锁:“这不就剩明天一天了吗?来不及啊!”他们拢共就四个劳动力,还得应付明天来店的客人。这满打满算几百份餐品,怎么也没办法在一天一夜之内完成。就算人吃得消,后厨的烤箱也不一定能扛得下来。“明天闭店一天。早上我跟谢东城去进货,中午回来四个人一起帮忙。”三人点点头,也只能如此,尽人事听天命了。游子意跟老赵熬夜定了下采购清单,能用半成品的就采购半成品,减少烹制时间。其他的四个人明天下午分工一起做。老赵还特地连夜从隔壁店铺借了个小烤箱过来。第二天清晨不到六点,窗外还雾蒙蒙的,他们两人就起了床,开着那辆借来的小面包去进货。游子意坐在副驾,清点着所有需要的食材。对方要的餐点很复杂,烤面包、水果沙拉、热饮,还有各种三明治和甜品。不仅采购不能落下一个食材,而且对于烹制的顺序也有很大的讲究。比如烘烤类的,只能等到下午和晚上统一制作,太早做好放置一天肯定会发软影响口感。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大单,谁都不想砸了店里的招牌。游子意不太放心,早早地给老赵打了个电话,老赵已经到了店里开始拿存货先配菜了。极限二十四小时就此开始。车开到一半路上又开始下雪,小面包车在雪地里穿梭,一路上车况极其复杂,让人心惊。游子意这下算是知道为什么他们原先的供应商要拒单了。这刚开过年,好多供货的食行都还没开业。光是采购就要绕好几家才能把东西买全。风大雪大,游子意跟着谢东城走在雪地里,步履蹒跚,眼睫毛都挂上了雪花。等他们赶回店里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老赵也已在后厨等候多时了。小柳帮忙把整车的货都卸了下来,四个人立刻开始进入了紧锣密鼓的工作中。后厨不大,站不下那么多人。游子意就跟谢东城把东西搬到了大厅里忙活。游子意干不了烘焙那些,只能在一边处理水果。反季的水果很多都是用保温箱运输,里面配了不少冰袋,箱子也因此格外得沉。不知怎么的,今天大厅的空调也不太制热,玻璃门外的冷风沿着缝隙钻进来,冻得人措手不及。游子意需要用美工刀一个个割开箱子,然后从冰袋间取出水果盒子,再用冷水把水果冲洗干净。连天的运输导致这些冰袋有些半化了,有些破损了,冰水顺着孔洞流进了盒子里。游子意的手几乎全程都泡在冰水里,一开始尚且可以忍耐,半小时之后就感觉到有些疼痛。他哪里干过这种粗活,但此时也没有别的办法。很快,他手指就被冰得又胀又痛。游子意只能用热水泡一泡手来缓解。一冷一热如此反复,手指很快就失去了大半的知觉,像是又无数只蚂蚁在皮肤上爬行。好几个小时,他一直这样重复着动作,只希望尽快把所有东西弄完。然而冷风倒灌后,整个人越来越站不住了,从手指到手臂,都酸痛难忍。谢东城忙完手里的事,再次转过身的时候,就看到游子意抬着小臂捂着眼睛,沉默地站着,肩膀微微有些抖动。“怎么了?”谢东城忙过去问他。游子意没说话,只是深呼吸了一口气。他把手臂放下来以后,谢东城才看到,游子意居然流出了生理性的眼泪。他注意到了游子意那双被冻得无法动弹的手,连忙用自己的大手握了上去帮他捂着。“冻得疼?”游子意只是轻轻点了下头,没说话。“你别做了,给我吧。”谢东城伸手要揽过来。“不行,来不及。”游子意的眼泪还是忍不住簌簌地往下流,但是手上的动作却没停。谢东城拿他没有办法,去后厨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橡胶手套。他只能冒着风雪去了外面找便利店买。等他回来的时候,游子意已经干完了大半,手指红得像是胡萝卜,原本柔软修长的指节此刻僵硬肿胀。他强忍着眼泪继续拆箱子,手又泡在了冰水里。谢东城过去把他的手抽了出来,用纸巾仔细地擦干净。游子意抬头看他,眼眶里似乎又快要涌出眼泪来。只是谢东城却没有看他的眼睛,而是看着玻璃窗外飘落的雪花。四个人一直忙到凌晨一点多,紧赶慢赶,才完成了所有的工作。每个人都已经头眼昏花,四肢僵硬。“终于忙完了!”小柳从后厨钻了出来,伸了个大懒腰,朝天花板长叹了一口气。游子意坐在吧台后的高脚椅上,半天没说话,只是用手背揉了揉自己的眼皮。老赵和谢东城把所有餐品仔细装好盒子,然后塞进了小面包车的后备箱,等着明天送货。游子意从高脚椅上下来的时候,感觉肩膀和腰背都不是自己的了,哪里都很酸痛。谢东城打了辆车拖着他回了游子意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草草用热水冲了下就上床躺下了。他面朝着墙壁,眼皮逐渐支撑不住了。就在他快坠入睡眠前的一瞬间,身后有声音响起。“手给我。”是谢东城的声音。游子意翻了个身,从被子里探出脑袋来。他看见谢东城坐在昏黄的灯光下,朝他伸出手来。“怎么了?”他问。谢东城手里拿了块削了皮的生姜:“给你磨一下,不然手要生冻疮。”游子意第一次知道生姜还能防冻疮。他从被窝里把右手递给了谢东城。然后就看着他轻轻握住了自己的掌心。谢东城的手掌很宽也很热,覆在他的皮肤上。而他的另一只手拿着那个生姜块,仔细地在游子意的指节上轻柔地摩擦。屋里比餐厅要暖和多了,游子意裹着被子,手指逐渐被按摩得松软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