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危桥喝了口酒,使劲嚼着还带血丝的牛排点评:“工作狂。”唐彦还要说什么,就在这个时候,唐正初拿起桌上的酒杯,站起来。所有人都举杯而起。“感谢诸位光临酒庄。”他说,“也感谢各位在过往的时光里,对唐彦的照顾和关心。唐彦是个可怜的孩子,父母离开得太突然,我作为长辈,真心谢谢各位,也请各位未来多多关心和爱护我们家唐彦。”他顿了顿,凌厉的视线从在场诸位上扫视过去,最后看向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左手边的唐彦,还有唐彦身边的姜危桥,眼角一抽。“当然,未来也希望你们能让唐彦不寂寞。任何人……谁能让唐彦真正开心,这个唐氏酒庄就属于谁。”唐氏酒庄,至少值五千多万,唐正初就这么轻飘飘地拿出来拱手送人?现场一片哗然。不爱。这是一顿令人窒息的晚饭。所谓的主角,像是个摆设。真正的大家长说一不二。无论是从哪个角度都令人极其不愉快,在众人对唐正初的附和中,唐彦几乎没怎么吃东西,只是抿了两口红酒。“走吧。”姜危桥对他说,“在这里待下去,没什么意义了。不在乎你的人,你又何必在乎他?”唐彦脸上有些倦意:“好。”小甲与陈诉也要走,却被姜危桥制止:“你们吃完,唐总有些不舒服,我带他回去休息一下。”于是众目睽睽下,姜危桥站起来,推着唐彦率先离席。唐彦没去看唐正初的表情。姜危桥有一句话说得对,不在乎你的人,你又何必在意他?大厅里的布置已经拆了,变得空空荡荡。媒体人们不知道去了哪里,只有几个保洁在打扫卫生。他们从大门出来,背后是一个巨大的湖泊,绕着湖泊有一条林荫小道,酒庄内的光线,无法穿透黑暗,落在了小路不远的地方,尽头还在延展,带着泥土芬芳的甘甜空气流动着,让人无限遐想。就在这个时候,后面有人跟了上来:“唐彦!”是刘柘,他一走近,唐彦就闻到了浓烈的酒味,整个人也比下午的时候看起来还要恍惚,红彤彤的脸色暴露了他酗酒的事实?“……你还有什么事?”姜危桥明显注意到了唐彦的不适,推着轮椅退后了两步,刘柘。“你滚开,别管!”刘柘醉醺醺地挥开姜危桥抬起的手,“我找你,唐彦,你、你大舅说为了你要把酒庄送人,你难道不感动?”“唐彦感不感动,也轮不到你来质问吧?”姜危桥奇怪。刘柘又往前走了两步,还是对着唐彦说话:“咱们之前,是有关系的。你对我有好感不是吗?你只要跟你大舅说,酒庄给我。我就跟你在一起。”姜危桥差点笑出来:“你有病是不是?你是多了胳膊还是多了腿,哪里跟别人不一样,这么自信。”“你这四年只答应过我的邀约,对不对?我是唯一能约你出来吃饭的人,只有我你是有点儿意思的。”刘柘笃定道。“刘老板……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唐彦说。“我没有,我没有。我怎么会误会啊,你恨了我这么两年,为了我不跟你约会的事,连、连我们供应商的资格都停掉了。迷踪的单子你都不给我了……不就为了这个吗?”他说着要往上凑,“唐彦,只要你说服你大舅把酒庄给我,我什么都依你……宝贝儿……我”姜危桥忍无可忍,一脚把他踹了出去,刘柘醉倒了极限,打了个滚,趴在地上哇吐了出来。狼狈不堪,丑陋无比,连保洁都对他退避三舍。他晕乎乎地还在喊:“唐彦……”姜危桥已经带着唐彦离开了大厅,走到风雨走廊的时候,姜危桥问他:“你如果厌烦了,我们现在开车就回帝都。”“太晚了,走夜路比较危险。”“那不如出去走走?”唐彦想了想:“好。”姜危桥推着他下了坡道,很快地上了林荫道。再回头去看酒庄,酒庄已经融入深蓝的夜色中,显得不那么突兀。再走了一会儿,进入了葡萄林。地上的水泥路没了,还好,泥土路面压得很实,不需要特殊处理,唐彦的轮椅也可以在上面行走自如。灯光已经远去。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漫天的银河在这里露出了它动人的身姿,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光,在地平线处勾勒出葡萄架的影子,一直到天边都是一望无际的葡萄林,它们已经发了芽,开了花,再过上四五个月,就会结出一串串深紫色的赤霞珠,阳光照过来,会如同宝石一般带着晶莹剔透的光。走了一会儿,前面的路就收窄了,变得泥泞而混乱。轮椅再不能往前去。这是没办法的事。失去双腿,就失去了行走的能力,也失去了自由。他早已经习以为常。唐彦垂下眼帘,低声说:“回去吧……”他话音还没有落下,已经被姜危桥突然从轮椅上抱了起来。唐彦一惊:“你干什么?”“我还想走远一点。”姜危桥说,他带着唐彦继续往前走,向着葡萄林深处而去。又走了一阵子,视线忽然开阔,夜色下的湖水像是蓝宝石一样美丽。不远处一棵大树高耸,姜危桥带着他走到了树荫下,仔细地擦净了树下的石头,又把西装脱下来垫在石头上,这才将唐彦稳妥地放在那里,他自己也坐在了一侧,搂着唐彦的肩膀,避免他重心不稳。于是天地间重新安静了下来,这种安静中很快充满了声响。蟋蟀。青蛙。猫头鹰。还有田鼠。黑夜降临后,一切都重回了自然,连来自世俗的污垢都被洗涤。接着忽然一个烟火冲上了半空,炸开来,成了巨大的红色的花球。照亮了整片湖水。然后无数的烟花争先恐后地挤满了天空,炸开了,将天空装点成了无数瑰丽的色泽。“多美啊。”姜危桥说,“如果不来这里,就错过了。”“……你不应该在这里。”唐彦说。“不然我应该在哪里?”姜危桥反问他,唐彦看到了他的丹凤眼,也染上了烟花的光泽,迷幻得仿佛一个漩涡。任何人看过去,都忍不住陷进去。“总之应该在别的地方和别的什么人在一起。”“可是别的地方,别的什么人……都不是你。”姜危桥道,“他们都不需要我。”“我也不需要。”“是的。”姜危桥笑了一声,“是我需要你,一直都是。如果说这四年我学会了什么……唐彦,我没有你不行。”他握着唐彦的手,亲吻他的手背。然后他犹豫了片刻,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抬头对唐彦说:“你那天问我,为什么四年前我没有来找你。那时候,也许还有挽回的机会。其实我……不是没有来找你。”“你找过我?”“唐彦,你想过没有,我只是一个在新兰亭上班的、不入流的男公关。我拼了命,也见不到你。”姜危桥自嘲,“我什么也没有。而你刚刚遭遇人生巨变,我连你所在的私立医院都进不去。我啊,在那会儿才切实的意识到,一个人如果不努力,连自己心爱的人都见不到,更谈不上有资格保护。”他准备了四年。捡起了课本,拿下了学历,还考了看护证。拼命赚钱,玩命工作,广结人脉。所有的一切,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跟他重逢时,能堂堂正正站在他面前,不再束手无策。“你说的话……”唐彦摇了摇头,“我没办法信。”“不管你信不信,都是这样。”姜危桥道,“给我一个机会。唐彦,算我求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好好地弥补我做错的事。让我来,让我照顾你。让我……爱你。”唐彦沉默,移开了视线,去看烟花。“你来迟了,我有喜欢的人了。”“你还是想说陈诉吗?”姜危桥笑起来,问他,“陈诉根本不是你男朋友,对不对。你骗人。”这次唐彦沉默了更久的时间。一直到烟花结束。一直到银河重新出现。宇宙亘古不变。生命渺小得可怜。转瞬即逝,甚至连痕迹都留不下来,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能对自己再好一点点?“我的三个舅舅,为了继承权,一直在想着办法让外婆高兴。刘柘这样的人,还会层出不穷。”唐彦道,“我不想被迫接纳新的人……更何况,我有更好的选择。不在他们考虑之中的选择。”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姜危桥都显得更为优秀。他们那么近,唐彦甚至能感觉到姜危桥有力的心跳。于是他回头,抚摸姜危桥的脸庞。然后他仰头凑过去,亲吻了姜危桥的嘴角。“姜危桥,我们做……吧。”他说。只做,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