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晤星球梅林星遇袭的画面全帝国的人都看到了。三个标准时后,独立王国发表了声明。一个戴着黑色面具的,自称是鸫的男人,在信号不稳定、频繁闪烁的全息画面中,宣称对本次袭击负责。新的帝国要有新的宗教,看来独立王国已经不把坦托军团放在眼里了。宝石树圣殿内无一生还,所有参加“破晓日”庆典的僧侣全部葬身在真理之湖。凛冬亲自参与救援行动,在冰块和碎石下找到了长老的尸体。他将长老抱起来,心像豁了一个大洞,奇异地没有感觉到什么痛苦。长老年纪很大了,像别的老人一样,身体肌肉开始萎缩,所以很轻。凛冬就这么抱着他,老人的血凝固在法袍上,那根法杖被士兵从废墟中挖出来,捧在手里一步一步跟着他走上冰川。凛冬将长老放进医疗舱。就算是在科技如此发达的今天,人死也依旧不能复生。医疗舱的作用就是整理仪容,将暴露的伤口缝合,连接断裂的骨骼和残肢,最后清洁尸体上的血液和体丨液,让死者看起来体面一些。阿斯加德号上所有的医疗舱都被征用,一排排棺材一样整齐地排在圣殿的废墟外面。凛冬颓然地站在医疗舱旁,注视着玻璃窗里面的长老。老人的身体经过整理和修复,安详得就好像是睡着了一样。但他又确实是走了。一阵强烈的风裹挟着大雪刮过,如同一记闷拳砸在凛冬心口。他打了个寒战,失去的感觉突然就回来了。他紧紧抿着双唇、咬着牙齿,努力告诉自己长老是回归主神了,好像只有这样安慰自己,他才能不剧烈地颤抖起来。小时候,别的僧侣和梅林星人都有父母,只有他没有。但他并不觉得伤心和孤单,反而很自豪,他是梅林星上最特别、最让人羡慕的小孩儿,因为他能跟着长老生活,能最近距离地感受主神。长老不苟言笑却悉心照料他、总为他着想;在外人面前待他严厉苛刻、私底下对他到处乱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嫌弃他杀人无数、双手沾满鲜血,却又总在关键时刻给他提供帮助……这么好的长老,死了……他的爷爷死了……他紧握着双拳,指尖和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心中淌着血,每次呼吸胸口都在疼痛,但是他的大脑却一片空白,仿佛身体和灵魂分离了开来,仅用神经上的痛苦连接。“……凛冬,你做得真的很好……”三天前长老的话犹如在耳边,“剩下的交给我们……”凛冬想到这里,眼泪便悄无声息地涌了出来。长老是为了自己才死的,僧侣们是为了坦托军团和帝国才死的。大自然才不会管是谁死了,它只管继续吹着寒风、降下暴雪。鹅毛般的大雪纷扬飘落,没多大的功夫,爆炸现场就变成一片雪白。人类脆弱得很,这么小当量的一颗炸弹,却还是能轻而易举精准无误地带走上千人的生命。凛冬头上很快便落了一层白雪,仿若一夜之间白了头。他没有掸去那层雪,依旧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包括琉璃和玛瑙在内的军官们,没人敢上前打扰他。时间好像静止了一般,只剩寒风在耳边呼啸,吹干他的眼泪,带起他的长发。突然,一声尖啸划破夜空,两道白色的影子从半空中飞掠而过。凛冬麻木地抬头,双眼中映照出两只白,是那两只他七岁前一直在喂养的白。他离开梅林星后,将这两只猛禽托付给了长老。两只白似乎也知道恩人离开了人世,迎着风雪一圈一圈盘旋在圣殿遗骸的上空,久久不愿离去。凛冬抬着头,眼神没有焦距地望着阴云笼罩的天空,万千的雪花似乎往他脸上倾倒而下,他害怕地闭上了眼睛,没有着落的剧烈心跳让他回到现实中来。塌陷的圣殿被清理干净,地表上露出一个直径超过两百米的大洞,从他这个角度就能看到下方的真理之湖。真理之湖内的火彩全部消失殆尽,黑色的湖水像是失去了生命力,变成了一滩死水,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无底的深渊。僧侣们从梅林星各地赶来,还有更多的,正在千里迢迢从帝国各个角落赶回来。他们悲痛却安静,在每个同胞和同袍尸体前驻足,口中默念着超度的经文。没有谁愿意将这最熟悉的经文念给最亲近的人,有人低低的抽泣了一阵,但很快便停住了,只剩下低沉带韵律的念经声音,以及落雪的声音。爆炸的那一刻,梅林星圣教的光辉历史便结束了,而人们的抗争在废墟和寂静中爆发。凛冬的目光落在长老脸上,想要将老人的面容刻在心里一般仔仔细细地端详。然后他从悲痛的情绪中抽离,从山坡上走下来,走到他的将士们前面,说道:“梅林星在破晓日遇袭,于帝国和坦托军团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军士们身着整齐划一的黑色军装,军帽上、肩头都落了雪,神色凝重且愤慨。梅林星是圣教,却在与主神连通的庆典之日遭到袭击,在外人看来,梅林星并没有受到主神的眷顾。甚至可以这么理解:主神选择了新的圣教,或,宇宙意识选择了新的主神。无论世人怎么解读,都不重要了。元帅大人语气沉重道:“这次袭击事件将会带来连锁反应,首先,梅林星将会失去圣教主星的地位;其次,帝国将会失去最重要的意识形态,陷入更深的泥沼中;再次,坦托军团的民意将会继续下跌,跌入深渊……”他犹豫了一秒,说道,“从神圣的帝国军……成为人人喊打的丧家之犬。”他曾天真的以为转机到来了,而真实情况是,真正的寒冬才刚刚来临。他望着远处的真理之湖,然后对与他并肩作战的将士说:“我要正式对独立王国宣战。”一团热气在他面前出现,立刻被寒风吹散,显露出的银眸闪耀如万千星辰。“我跟您一起!”库什站出来说道。“我也一起!跟他们干到底!”“坦托军团永不言败!!”“坦托军团永远为人民而战!为和平而战!!”凛冽的寒风暴雪裹挟着万千思绪,涤荡罪恶的人间。坦托将士们高声呼喊着口号,在雪地冰川和心中埋下矢志不移的决心。坦托军团原地整军,阿斯加德号内,琉璃跟在凛冬身后说道:“大人,对方来了信息,会晤的地点定下来了。”凛冬拿过软式平板,全息星图根据坐标标出了一片荒芜的地带。竟然是古航道。他诧异地发现,会晤地点距离与左辰一起遇到仿生鲸鱼的星球只有两千多万公里。星图显示出那里是一片古柏带,是围绕恒星星系主序星的圆盘状密集星体区域。星体内曾经有过宜居行星,但是现在由于与伴星超过了洛希极限,被撕扯的仅剩下行星的残骸,其中有一颗被撕裂了一小半,还剩下一大半不规则的星体,依稀能辨认出原来的样子。这颗被遗弃的星球,在死亡中重生,有了新的大气层和生命。凛冬看着星图上残破却坚韧的星球下令:“即刻启程。”、战舰会议室内,正在召开紧急军事会议。风尘仆仆的乔雷尔上尉跟着玛瑙中校走了进来。元帅大人在和琉璃以及核心战斗部队的精英们商议对策,他只得眉头紧锁跨立站在靠近门口的角落里,听着他们讨论。他这段时间一直在追踪加斯科因教主纽扎姆,近期因为兵力紧张,他和他的部队也被召唤了回来。上尉一直疑虑重重,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他得知独立王国在偏远星系宣布成立,而国王是鸫。鸫他认识,银海梅赫塔的首领。而另一个身份,被他当成是秘密藏在心里鸫是元帅大人的恋人。自从知道了这个秘密,他就处于一种焦虑不安的情绪当中。他搞不懂鸫为什么会宣布独立,这么做,不就等于与元帅大人对立了吗?他焦虑不安,一边纠结,一边听到核心战斗部队的军官们吵架似的讨论着,让隐形战斗飞船停在会晤星球的什么位置,战舰也不能离得太远,最好是能不引起对方警觉,但又能随时准备好战斗……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锤子敲在他头上,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真的要打吗?焦虑伴随疑惑越来越多,简直要把他淹没了。随后,元帅大人又说到了刺杀,他越听越心惊胆战,不禁汗如雨下,脑子里反复循环鸫救了他和战友的情景,以及没有戴面具的鸫和元帅大人在大正星上举止亲密的场景。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一头是他的部队他的顶头上司,一头是他的救命恩人,两个都是良善之人,更重要的是,这两头的人是一对恋人啊!乔雷尔上尉不明白,相爱的两个人为什么非要拼杀个你死我活不可?短短的几分钟里,他脑中闪过无数猜测:难道他们两个分手了?不,说不定两人只是一夜情……不过他们之间的气氛那么好,不像是一夜情……难不成是因爱生恨?那到底是谁背叛了谁?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滚落下来,流进衣领里面。他告诉自己大人物之间的关系不能随意揣测,更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随便说出来。最好是等到散会,单独和元帅大人问清楚。不过该问什么啊?他再次陷入纠结,万一大人不希望任何人知道呢?万一他猜得根本就不对呢?那不就尴尬了!正在他头秃的时候,阿斯加德号进入了第三次跃迁,出来后就是古航道。凛冬猜得没错,雷达显示,古航道上已经埋伏有独立王国的舰艇了。跟着阿斯加德号的还有八艘护卫舰艇,都是核心战斗部队的战舰和飞船。另外他还从核心星域调了兵过来,会从另外的三个跃迁点靠近会晤地点,并埋伏在附近。这里靠近古柏带,小星体很多,都是当年双星拉扯的残骸。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九艘战舰像是进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森林,周围绿油油的都是狼的眼睛。计划制定好了,军官们严阵以待,凛冬大步走回房间换了身衣服。他换上了元帅将袍,束了个低马尾,戴上了军帽。他习惯性地把量子通讯器塞进贴着大腿的口袋里,想了想,又拿了出来。上面是一天前左辰发来的慰问。梅林星爆炸事件已经传遍了帝国,左辰第一时间就来询问他的情况。他一直在忙,没回。【亲爱的,你怎么样啊?还好你不在梅林星,哎,我还劝你回去……我真是太傻了。现在帝国就没有一个安全的地方。宝贝,还是来找我吧。】他忽略了左辰的提议,发了条信息过去:【我没事,你在做什么?】梅赫塔号已经停在了会晤星球的外轨道上,左辰淡定地坐在掠行舰中,准备离开舰载场。第一次与行刑者面对面说不紧张是假的,从进入掠行舰开始,他就脊背僵硬,手心冒汗,心中默念着计划和诉求。腰间的通讯器震动了两下,他拿出来一看,眉眼便放松了下来。他很想跟凛冬解释爆炸与鸫和独立王国无关,但是又怕他起疑心,所以想等到见面的时候再说。【没事就好,我担心你会心情不好。我现在有个重要的会议要开,你在哪儿?我完事就去接你。】丈夫的温柔让凛冬感觉像在冰天雪地里围着一团小小的不会熄灭的火,只要这团火在,就算遇到再多的困难他也不怕。来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