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温礼说着拖长了尾音,眯眼打量起容嘉鑫:“既然容凡不想,那就算了。”一番话撂在这儿,横竖也没什么转圜的余地了,傅温礼拉起容凡的手转向院长微微点了点头:“人我先带走了,回去盯着他写检讨,等他脸上的伤消了、态度也端正了,我再送他回来。”院长虽然面色尴尬,但也没多说什么阻拦。然而就在傅温礼转身欲离开之际,容向哲却在他身后突然出了声。“傅总。”傅温礼脚步顿住,回头一看,只见容向哲吊着脸朝他走了过来。“今天咱们被叫过来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把事情说清楚,容凡无理取闹也就算了,你现在不由分说就急哄哄地要把人带走,那咱们两个今天不就都白来了?”容向哲说完扯扯嘴角哼了一声:“好心劝你一句,带孩子可不能这么惯着,有错就得认。往远了说他俩的关系是校友,往近了说也算是堂兄弟,嘉鑫年龄还比容凡小,我一个做父亲的,看着自己孩子受了委屈讨不到说法,心里也着急,你说是吧?”对方叽里呱啦这么一大串听得容凡来气,尤其“也算是堂兄弟”那几个字,仔细琢磨起来,其实甚是讽刺。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做“也算是”?容家不愿对外承认自己的身份,容凡也不稀罕。他和容嘉鑫的梁子其实早早就结下了。自从容嘉鑫知道大伯还有个儿子,以后会跟自己争容家的祖产后,之前就隔三差五让小混混去学校门口找过容凡的麻烦。容凡不是喜欢惹事的性格,那段时间要么躲着、要么干脆借口身体不舒服在家自习,从没把这事告诉任何人。谁成想冤家路窄,上了大学自己竟然跟容嘉鑫考到了一块儿。今天出了这档子事,对方言语间又这么咄咄逼人,再好脾气的人都不能吃了这个哑巴亏。既然忍不了,那干脆就不忍了。容凡咬咬牙,向前挪了半步站到了容向哲面前,直视对方:“我确实动手打容嘉鑫了,但那也是他活该。”容凡话说得理直气壮,丝毫不见露怯。“打球的时候是他先故意多次把我撞倒的,你知道他后来还说了什么吗?”容凡说罢瞪着眼睛狠狠瞟了容嘉鑫一眼,咬着牙道:“他说我是我爸的私生子,还阴阳怪气说没想到我妈还活着。说我在傅家像个要饭的,还说我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野人。”“你说他比我小,但小小年纪,嘴就这么毒,不是欠管教又是什么?”听容凡说完之后,容向哲的脸色迅速阴沉了下去,默默将目光转向了容嘉鑫,低声质问:“是这样吗?”容嘉鑫自知理亏不敢承认,傅温礼却没有心情陪他们在这儿干耗着。今天容凡受了伤他不追究已经是给了对方极大的面子,容向哲反咬一口不说,还拿容凡的身份在这儿挑事。既然对方硬要掰扯,傅温礼索性也不留情了。皱着眉叫了声:“容总。”之后语气沉沉地直接开口道:“谁家的孩子谁护着,说白了容凡只是挂了你们容家的姓,人却是我傅温礼的。他要真有错,我绝不惯着他。但要是以后还有人借机生事想欺负他……”傅温礼说着眯起了眼,眸中射出寒光:“劳烦做事之前先掂量掂量,是谁站在他身后给他撑着腰。”“你爱我吗?”容凡的脸伤成了这个样子,傅温礼看着心疼,但毕竟事出有因,也不能真去责怪他不该冲动跟人打架。班肯定是没心情上了,出了校门口傅温礼给陆译忱打了个电话,把手头的工作交代了一下,之后路过药店买了碘伏和棉棒,带着容凡带回了家。因为距离晚饭时间还早,李婶忙碌的间隙还特意给两人准备了下午茶。结果一开门之后看到容凡这副灰头土脸鼻青脸肿的模样,当时就惊讶地瞪直了眼睛:“这是……这是怎么了?早上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遇到坏人了吗?”事情原本就比较复杂,傅温礼没跟李婶解释太多,把买好的药水放在桌子上后只说让她煮上两个鸡蛋,要给容凡把脸敷一下。把粘了灰的外套脱下来,容凡没麻烦李婶,自己乖乖抱着送去了洗衣房。再出来的时候,傅温礼已经洗了手,打开碘伏的瓶盖坐在沙发上等着他。除了淤青,容凡颧骨上还有一些抓伤的痕迹。刚刚所有人都是直接从球场被带走的,伤口没来得及消毒,也感觉不到疼。现在回到家冷静下来了,才开始觉得脸上每一处伤都泛着火辣辣的灼烧感,眼睛也肿得有些睁不开。碘伏涂抹在伤口处没有痛感,倒是李婶煮的那俩鸡蛋,滚在脸上又疼又烫,引得容凡条件反射一直往后躲。他退几步傅温礼就跟着往前移几步,到最后被逼到沙发角落无处可躲的时候,傅温礼叹口气,直接按住他的后颈把人固定住,将鸡蛋强行敷到了他的脸上。容凡“嘶”地一声皱起了眉,傅温礼知道自己力道有些重,可想要快速消肿就只有这个办法最有效,于是只能狠狠心告诉他:“疼就忍一下。”容凡感觉自己这两天做什么事情都不太顺,心里本身就压着委屈,只是当着外人的面都一直强撑着。现在对上傅温礼本身就容易变得矫情,对方说话的语气哪怕稍稍重那么一点儿,他感觉自己立马就受不了了,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傅温礼被吓一跳,以为是自己把他弄疼了,连忙减轻手上的力道。后来想想又觉得不至于,于是顿了顿抚上他红通通的眼角柔声道:“最近这是怎么了?这么爱哭。”容凡低头钻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了傅温礼的腰,只说了两个字:“抱抱。”傅温礼把鸡蛋放回桌子上,抬手抚上容凡瘦弱的脊背,给人从上到下轻轻顺着气:“好,抱──”容凡的耳朵不偏不倚就贴在傅温礼心脏的地方,细软的发丝紧挨着他的锁骨,一动不动的,温顺得像一只猫。两个人就着这个姿势静静待了一会儿,等怀里人呼吸平缓了,傅温礼才垂下头贴着他的耳朵低声道:“以后别再轻易冲动了,在外面受委屈了就回来告诉我,我能帮你出气的办法有很多,你今天偏偏选了最笨的一种。”傅温礼现在只有心疼,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容凡听得出来傅温礼是护着自己的,但从小到大诸如此类的糟心事他遇到的实在是太多了,每每回忆起来心头都有说不尽的酸楚,于是抽了抽鼻子嘟哝道:“说得容易,要是每次在外面受委屈了都跑回来找你告状,你就不用工作了,整天断官司处理我这点破事儿就够你忙的了。”傅温礼闻言沉默了半晌,之后追问道:“看来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也没什么,我都习惯了。”容凡说:“更难听的话我都听过呢。”“上小学的时候同学们放学都有家人来接,只有我是孤零零一个人走回去的。家长会我妈经常会忘,亲子活动也没有人来参加。久而久之,同学们就都知道了我没有爸爸。”“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这种话,其实我不是“你是最重要的”容凡话音落地,等着他的却是傅温礼接下来长达十秒的沉默。“爱。”在容凡已经感受到足够的失落、放弃追逐答案的时候,傅温礼却突然出了声。容凡的心跟着砰砰跳了两下,眸中猝然蹿起一束兴奋的光,却又听傅温礼紧接着说道:“你在天上的爸爸、你妈妈、还有你姥姥姥爷、包括我,爱你的人,真的有很多。”直到夜晚洗漱过后躺在床上,容凡还在因为傅温礼对自己说的那个“爱”字,而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眠。很显然,傅温礼口中的“爱”,和容凡真正期待从他那儿得到的,完全是两个概念。容凡当时其实很想追问下去,但潜意识里似乎又觉得,对方给出的一定不会是自己期盼的答案,隧也没有了再继续这个话题的勇气。大睁着两眼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怔忪间,枕边的手机却在此时突然响了起来。是宋淮。他打电话来也没别的事,就想着当时是容凡先动的手,所以在写检查时就有了顾虑,提前跟对方先通个气。容凡和宋淮之前其实真的算不上熟,但中午他帮自己打架那会儿容凡心里其实还是挺感动的。现在横竖也睡不着,容凡从床上坐起来,举着电话就跟对方有一搭没一搭地多聊了两句。宋淮先是关心了一下容凡脸上的伤,又说自己下午在导员办公室挨训,出来的时候就看见有一个个子挺高的男人把他接走了。容凡没过多解释,只说了句:“我没事,今天谢谢你帮我。”宋淮在话筒里嗤了一声:“这有什么值得谢的,我也是看不惯容嘉鑫那嚣张跋扈的样子。”“对了。”宋淮接着问道:“我听咱们同学说接你走的那人是你叔叔,但我看着对方挺年轻的,不像啊……再说了,你叔叔,不应该是容嘉鑫他爸么?”容凡其实一直不太愿意在外人面前留下傅温礼是自己叔叔的这个刻板印象,现在宋淮既然问到了,也正好是个解释的机会,于是顿了顿说道:“他姓傅,我们没血缘关系,我只是借住在他家,叫叔叔只是因为他跟我爸认识得比较早罢了。”“原来是这样啊。”宋淮在电话那头若有所思:“看来大家都误会了。”“没事。”容凡一根手指头不停地扣着被角,过了一会突然说道:“要是可以的话,过几年我给他换个称呼。”“换个称呼?”宋淮不解:“什么称呼?还是过几年换……”不过几年怎么办呢?容凡心道,他又不可能明天就喜欢上我……第二天早上,容凡难得不到十点就起来了。今天李婶准备的早餐是豆浆和小油条,另配了两个爽口的小菜。容凡走到窗边无意中瞟了一眼,发现车库里傅温礼的车竟然还在,转头去问李婶,得到的回复是:“先生昨天好像忙到挺晚的,我四点起夜的时候书房的灯还亮着呢。”好不容易遇上傅温礼也睡懒觉的时候,最关键的是,自己醒了竟然还能看到他,今天又多了一个见面的机会,这个认知让容凡的心情就如阳光照进来了那般,瞬间明媚了起来。容凡三步并作两步又返回了楼上,站在傅温礼的房间外犹豫了一会儿,隔着门听了听发现里面确实没什么动静,隧按下把手,悄默生息地踮脚走了进去。房间里的窗帘是全黑不透光的,容凡的眼睛适应不了这种环境,只能像个瞎子一样凭着感觉朝着傅温礼的床边慢慢移动摸索。床脚的位置放着一张矮凳,容凡看不见,走得偏了一不小心脚丫子就踢在了上面,痛得他瞬间低呼了一声,皱着眉蹲了下来。察觉到屋内的动静,傅温礼几乎是一秒转醒,起身看到了自己床尾蜷在地上的那个黑影,不由分说就快步上前将人从腿窝处揽着抱到了床上。打开了床头的一盏小灯,容凡面前出现了傅温礼那张尤带着几分睡意的慵懒俊颜。“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傅温礼半个身子靠在床头,在昏暗的光线下默默打量着眼前的人。容凡身上也穿着睡衣,也不问人同不同意,趁机就钻到了傅温礼的被窝里,笑看着他:“那你今天怎么没有早起?不去公司、不上班了?”傅温礼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跟被子里容凡的腿拉开点距离:“我睡个懒觉怎么了?你怎么说话越来越像资本家了。”容凡闻言撅了撅嘴,抬手支起下巴:“也不知道咱们两个谁才是资本家。”“今天不去公司了,在家陪你。”傅温礼话音落地,容凡即刻支起了身子,闪着亮晶晶的眸子刚想开口说话,下一秒就听对方紧接着补了一句:“看着你写检查。”如果说刚刚的容凡就像一只竖起耳朵随时准备跳起来的小兔子,听傅温礼说完这句话后,仿佛整个人都变蔫了。“我就说你怎么突然良心发现,意识到我比工作重要了……看来还是我自作多情了。”“傻小子。”傅温礼跟着轻笑了一声,抬起指头在他脑门上敲了敲:“想什么呢?无论什么时候,你肯定都是最重要的。”他说完掀开被子翻身下了床,拉开窗帘后,一束晨间的阳光透过玻璃照了进来,继而转身看向容凡:“所以今天想怎么过?要出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