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柜台后一边询问着客人的需求、排单制作奶茶,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投向街边的那座小伞亭下。傅温礼侧身单手支着头挡住了一半的脸,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却隐约间可以从这具高大的身影背后,看到一丝说不出的无奈与落寞。容凡回神,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的事务。待他接待完手头这一批客人,得了闲暇再看向屋外时,方才的位置上却早已不见了傅温礼的踪迹。他今天突然出现在店里,未曾给自己任何准备的时间,离开时也是这样无声无息的。恍然间容凡只觉得是自己做过的一个梦,梦里的傅温礼也曾因为自己的不告而别心急如焚过,或许迫于无奈,他最终会答应自己所提的一切要求。但梦醒来之后,一切都要回归于现实。如果自己这些年所付出的感情不能在他那儿得到应有的正视,与其余生都让自己挣扎在痛苦单恋的泥沼里、跟他这么没完没了地干耗下去,倒不如直接寻找那最快最好的办法──釜底抽薪。断了所有的后路,强迫自己,戒掉他。看出来傅温礼现下心情不佳,回去的路上司机全程保持着缄默,直到了市中心的十字路口,才斟酌了一下,开口询问他是要去公司还是回家。傅温礼仰头闭眼靠在后座的椅背上,眉心的纹路自始至终就没有舒展过,过了半晌才动了动唇,缓缓吐出两个字:“回家。”做为一个上市酒店集团的幕后掌权者,傅温礼在工作上一直保持着高度的勤勉与自律,极少出现因为主观原因而带头旷工的情况。但实际上,在容凡消失的这段时间里,他早已打破了这一定律。最近酒店的各项事宜多是由陆译忱在处理,他所要做的,就只是保证在需要的场合适当出现一下。陆译忱之前明明叮嘱过今早要召集公司高层在大会议室进行季度总结汇报,总裁作为管理层的核心人物不可缺席。可现在傅温礼已然顾不了那么多了,他的头,已经疼得快要炸了。不知是受连日以来睡眠问题的影响,还是容凡今日的一番话叫他神经上受了刺激,傅温礼额角的穴位处就像是有一个小人拿着剑那般,在血管里肆意地横行着。李婶为他打开别墅的大门后,当时就朝他身后的方向焦急地望了一眼,看容凡有没有跟着回来。傅温礼没空多解释,机械地换了拖鞋,走至楼梯前倾身靠在了扶手边。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很了解,知道现在急需要补眠,可临上楼前却突然想到了什么,这才顿了顿,凝眉对着李婶开口道:“劳烦把医生给您开的安眠药,给我拿一片。”李婶见他面上的神色未免有些过于难看,一边“诶”了一声应下,一边关切地询问道:“需不需要为您叫家庭医生过来?”“不用。”傅温礼随意挥了挥手,声音压得很低:“我就是没休息好。”说完想了想,怕陆译忱和许灿谁又在这个时候找过来,于是补了一句:“今日不见客。”说完之后便一步一个脚印,步履缓慢地上了楼。李婶的安眠片起效很快,傅温礼躺在床上也就是十几分钟的时间,很快就混沌地闭上了眼睛。他这一觉睡得极沉,拉上窗帘把自己困在安静闭塞的房间里,就像是意识从脑中完全抽离一样全程无梦。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的晚霞早已穿破云层直射进阳台,只在地面上留下了一抹后院梧桐树的照影,如这房间的主人一般,伶俜孤寂。李婶做了几样清淡的晚餐盛在盘子里给傅温礼端了过来,临关门前告诉他下午的时候陆先生有来过,看他在休息便没有上楼打扰。傅温礼盯着桌上冒着袅袅热气的那碗蔬菜粥淡淡“嗯”了一声,虽然无甚胃口,但还是对李婶说了声谢谢。之后沉着眸子看自己房间的门被缓缓合上,他这才从口袋里摸了一只烟,赤脚走至屋外,倚在阳台的栏杆上,将其点燃。今天在去寻容凡之前,其实傅温礼心中早有预感,这次怕是没那么轻易就能把人带回来。两人那一晚的摊牌让容凡心中存怨,这一点可以理解,但令人没想到的是,他此次想要从自己身边脱离的态度,竟是这么地坚决。在囚笼里被世俗的枷锁禁锢了整整五年,在处理容凡这件事上,傅温礼自认为是绝对不能冲动的,故而面对对方的步步紧逼,他能选择的也只有回避与后退。可现下的情形,很显然已经不是逃避就可以解决问题的了,容凡在逼他做决定。因为爱他,所以不敢轻易去谈“拥有”,可也正是因为爱,自己才会陷入这种进退维谷的境地,迟迟不甘放手。令傅温礼头疼的那个点,或许就是起源于此。他感觉自己的思维与情绪无时无刻不在经历着撕扯,甚至在创业之初酒店几度遭遇危机之时,他也从未感受过如现在这般的烦躁与无力。掐掉手头最后一点烟蒂,傅温礼怔怔望着屋外远处的一抹夕阳残景发起了呆。自己从商多年,曾经在许多个危急的时刻临阵不乱,做出过至今仍旧认为是正确的决定。然而现在到了容凡这里,却变得束手无策。怔忪间,傅温礼甚至逐渐对自己那晚推开容凡的举动产生了怀疑。或许从一开始,自己由始至终所坚持的“正确”,原本就是一个错误的选择,也说不定?傅温礼来过的当天晚上,不出意料地,容凡再次失眠到半夜。闭上眼睛脑子里面乱糟糟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可是一抬起眼皮,面前总是会不自觉浮现傅温礼独自扶额坐在街边椅子的那副场景。容凡虽然嘴上的态度放得很硬,但不得不承认,想要把一个人从自己持续了五年的情感记忆里完全清除,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傅温礼只在今天下午出现了那么短短的半个小时,晚上夜深人静之时,容凡已经在脑海里预演和猜想过很多遍,下一次两人再见面时,又会是怎样一种情景。然而傅温礼的行动力,往往都是在这种极其关键的时刻才得以体现。距离两人上次的谈话仅仅过了不到20个小时,“同样是投怀送抱,我到底差哪儿了?”连续三天有三个不同的男人开着豪车相继找上门,小炜现在已经丝毫不怀疑容凡“有钱人家落跑少爷”这个身份的真实性。他了然扯了扯嘴角,之后拍了拍容凡的肩膀给了对方一个眼神示意。之后在兜里摸索出闸门钥匙,一边作势弯腰开锁,一边竖着耳朵,也不由得开始好奇这些人每天这么契而不舍地上门来找容凡,究竟都在说些什么。容凡昨晚本来就没有睡好,一大早在楼下看到傅温礼助理,心里不禁升腾起一种生活频频被打扰的烦躁感,故而一直凝着眉,也没给对方什么好脸。助理看出来自己在容凡这儿不受待见,又怕吃了闭门羹完不成上头交代的任务,于是趁着容凡还未开口,赶紧上前两步率先跟人打了招呼。助理一开口就抬出了傅温礼,说是傅总让他过来的。他不提还好,这么一提,容凡的脸瞬间拉得更长了,冷冷地“哦”了一声,询问道:“有什么事吗?”对方抿着唇顿了顿,听罢从左手的公文包里取出了用牛皮纸包裹好厚厚的两摞纸币,递到了容凡面前。容凡眯着眼看过来,一秒出声:“我不要他的钱。”助理见状赶紧摇摇头解释:“不是不是,你误会了。”他说着挠挠头,神色有些不自然地怔了一下,说道:“我是过来买奶茶的。”“买奶茶?”容凡因着这话挑起了眉:“你要买多少?”“全…全部。”助理怕自己表述不清,说完后还刻意补了一句:“全部都要,有多少要多少。”要不是钱已经举在了自己面前,容凡真的会怀疑对方是在拿自己开涮。他朝小炜的方向默默瞟了一眼,见小炜现在也是一脸懵的模样正看向自己这边,于是想了想,对上助理的视线平静道:“你回去吧,你这单生意我们做不了。”“别。”助理上前两步抬手拦住了容凡的去路,神色一脸为难地又把钱往他怀里塞了塞:“我也是按吩咐办事,皮卡都开来了,不带着奶茶回去,我跟傅总也不好交代的。”容凡对傅温礼这一番举动很是不解,忍不住开口问道:“他要这么多奶茶做什么?”“嗯……”对方拖着尾音犹豫了半天,没敢直说这些勾兑奶茶最后的命运大概率也是被倒掉,只能捡着重点的信息传达,缓缓道:“傅总别的没多说,只让我给你带句话。”“他说他现在也是你们店里的顾客了。”听到了助理这边的解释,容凡眼中划过一秒的愕然,紧接着就反应过来今早这一出究竟是怎么回事了。他昨天有在离开前问过傅温礼要不要买奶茶,说自己的上班时间只能留给顾客,所以跟他没什么好谈的。果然,能用钱办到的事向来是难不倒傅温礼的。平日里看上去挺斯文儒雅的一个男人,但要真跟你较劲耍起无赖来,饶是性子同样倔强的容凡也只能在一旁干瞪眼毫无办法。淡淡呼了两口气冷静下来想了想,容凡伸手接过了那牛皮纸袋,告诉对方:“钱我收下,奶茶你带走。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他一边说着一边往不远处停着的那辆皮卡车上瞟了瞟:“回去告诉傅温礼,如果下次再这样妨碍人家店里做生意,我就晚上连夜搬家,躲到一个他再也找不到的地方去。”说罢看都没再看助理一眼,径直转身跑回了店里,将那两摞纸币摆到了柜台前,看着小炜道:“入账,今天的奶茶全卖出去了。”小炜粗略一瞧,从纸张的厚度判断,两万块是有了。他这小店一天的营业额撑死也就是几千,在搞不清楚状况的时候肯定不能白拿,于是只能苦笑着把钱往外推了推:“要不了这么多。”容凡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桌面上,垂眸沉思了半晌,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灵机一动豁然开朗。“反正今天不营业了……”容凡说着冲小炜勾唇笑了笑:“叫上宋淮,咱们拿着钱出去潇洒潇洒。”这话要是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指不定会引发歧义惹人联想。但容凡不是别人,被傅温礼在那玻璃温室里护了这么多年,心里面哪有那么多肮脏污浊的想法。他所谓的“潇洒”方式,也不过就是请自己的朋友去吃顿火锅多点上几个菜,喝点小酒再去ktv狂吼上三个小时顶天了。宋淮今天白天手头还有些私事要处理,只能晚饭时间过来跟容凡和小炜汇合。所以三人就将聚餐的位置定在了离双方路程都不远的一家潮汕涮锅店。宋淮来得有点晚,真正上桌的时候,盘子里的菜都已经下去一半了。火锅店里的温度本来就高,吃上几口菜觉得热了,宋淮索性把拉链拉开,直接将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按理来说这个季节贴身穿上一件短袖也不算奇怪,可他这边刚把外套搭到后边的椅子背上,对面两人的目光就齐刷刷射了过来。宋淮不解,皱皱眉问他们怎么了?容凡一手拿着筷子,另一手往自己肩窝的方向指了指,示意宋淮低头。小炜怕宋淮看不到,还很贴心地为他打开了手机的前置摄像头。果不其然,下一秒宋淮就在自己脖颈与肩窝连接的凹陷处,发现了两个还未消下去的吻痕和一个好深的牙印。小炜在锅里涮了一块肉,夹到自己碗里看向宋淮打趣道:“你这也太不够意思了,什么时候谈的恋爱,也不给咱们说一声。”“没谈。”宋淮开了瓶啤酒给自己满上,盯着杯子淡淡道:“就是炮友,人家不待见我。”“你可吹吧。”小炜闻言哼了一声:“不待见你还给你吸这么红的印子,那你这炮友在床上可太不懂规矩了。”“没骗你。”宋淮说着抿了一口酒,脑子里不知突然想起了什么,勾着唇若有所思般微微笑了笑:“我是投怀送抱的那个,但他全身上下,也就剩下嘴最硬了。”容凡看着宋淮这一脸春风得意的模样,联想到自己不由得叹口气用手支住下巴,满面愁容道:“同样是投怀送抱,你说说我到底差在哪啊?怎么就这么遭人嫌弃呢……”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了桌上的玻璃瓶,给自己的杯子里也倒了点啤酒。容凡上次在ktv喝醉耍酒疯的模样宋淮是见识过的,他犹豫了一下按住了容凡的手,劝道:“你还是算了,别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