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星野盯着最后一张照许久,没忍住笑了,再看铁盒子里,发现里面还有一些手工玩意,有些他看出来了,是他送给承渡舟的。所以在这个铁盒里,承渡舟一点一点归纳着他们之间的回忆。段星野这时不免反思,之前因为家庭变故而情绪化,有太多次迁怒到承渡舟,说了不好听的话。段星野心里同样催生出一道清晰的声音,希望承渡舟留下来,像承诺过的那样一直陪在他身边,但是一想到前不久,他才跟承渡舟因去留的问题吵了一架,还信誓旦旦让承渡舟要走赶紧走,也一遍遍对自己说,就算承渡舟离开,他也能过得很好。段星野脸上泛起羞愧的热意,他当着承渡舟的面说不出请求的话,反悔意味着打自己的脸,意味着示弱,更不想听到承渡舟拒绝的话,少年吊死在了一颗自尊心上。段星野把所有照片和明信片放回盒子里,随手撕了桌面上一张纸,在上面写了一行字,对折两道,同样塞进盒子里,把盖子按回去的同时,身后响起脚步声。段星野立即蹿了起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更是心虚得没有力气去看一眼站在门口的承渡舟,就这么往外走。“能不能不要随便进我房间?”承渡舟突然开口的一句话,让段星野站在原地。他转身看承渡舟,眸光一点点冷沉,力气又回来了。他不喜欢承渡舟此刻对他说话的方式。说好的离别前认真谈心,段星野看到盒子里的东西也的确感动过,并且做出了最大的让步,可他们还是吵了起来,并且不出意外吵偏了。两个少年一来一回,不得要领,关注的东西明明不在一个频道上,却又回回能戳中对方的要害,真是致命,就差把“绝交”二字说出口。承渡舟回到房间,心里又苦又闷,气哭了,冲动之下,把铁盒塞进了床底下。段星野也回了房间,倒在床上,胸口还在剧烈起伏,但因为周围没有观众,他并没有哭,硬是憋了回去,导致表情又奶又凶,像某种愤怒的猫科动物。第二天不用上学,段星野似是有意避开承渡舟,在楼上没下来。下午的时候,车子准点到达,承渡舟朝二楼的某扇窗户看了眼,由于拉着窗帘,什么都看不见,他心里怀着十二万分的遗憾,觉得十二年的友谊也不过如此,转身坐上车。殊不知,此时段星野在一楼他的房间里,看到清空的桌面,消失的铁盒,猜测承渡舟多半已经看到纸条了,可院子外面依旧响起了汽车发动的声音。段星野即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还是觉得好似半个灵魂被掏空。两个小时后,承渡舟坐在即将出发的列车上,抱着书包,压抑地抿着唇,看表情有些闷。外面的乘务员在吹哨,催促没有上车的旅客抓紧时间,月台上响起一片行李滚轮摩擦地面的混响。承渡舟即将告别渝市,这个几乎算是他故乡的地方,最不舍的是告别这里的人他的竹马同样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喜欢的人,并且预感到今后都会是白月光一样的存在,心里拧得别提有多难受。承渡舟看着车窗外慌乱奔跑的人群,眼眶很浅地红了一圈,咬了咬下唇,低头拉开书包,从里面掏出铁盒。他没出息,怕后悔,出发前还是从床底下拿出来了。承渡舟想翻翻照片,起码他还有回忆。可盖子一掀开,一张折叠的纸张弹了出来。承渡舟茫然,把纸张拿出来展开,看到上面的字,又“噌”的一下,表情茫然地站起来,完全是动作先于大脑的反应。动车即将启动,在关门声“滴滴”响的最后一刻,一个人高腿长的少年从门内一跃而出,一手揽着一个破皮铁盒,肘上还挂着书包,另一只手拖着几乎要腾空飞起的行李箱。站长吹响了尖锐而悠远的哨声,指着少年奔跑的背影破口大骂:“你个瓜娃子!!!”承渡舟又折腾了两个小时,回到原点。阿姨看到他,手里的托盘差点没端住,惊愕道:“咋……咋回来了?”承渡舟把手上的东西一撒,问:“段星野呢?”阿姨指了指二楼:“在楼上。”承渡舟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在一个敞开的房门前刹住车。段星野还穿着睡衣,坐在书桌前,双手撑着面颊,蔫头耷脑,听到身后风一般的动静,下意识回头。就见承渡舟发丝微乱,还有些喘息地立在那儿。段星野眼一眨,脱口而出:“你怎么……”可他的愣怔只维持了一下下,随即便明白承渡舟为什么又折返回来。段星野快速抿上唇,脸颊两边鼓起气团,像一只小河豚,又把头扭回去,借机很快地用手背蹭了下眼睛。承渡舟回来的路上光顾着激动,反复看那张纸条,倒是忘了提前给段星野发一条信息,而激动过后,现在面对段星野,又变得局促不安,他双手蹭了把裤缝,走进房间,到段星野身旁。段星野不看他,只低头盯着桌面,清亮的嗓音有些哑,赌气地说:“你不是走了吗?还回来干嘛?”他的嘴一向是不饶人的。承渡舟揉了把脸,感到羞愧,道:“我昨晚一生气,把盒子放床底下……没来得及看到纸条。”“承渡舟!”段星野抬起脸,提高嗓音,“你还好意思生气?昨晚到底谁该生气?以前我进你房间你都不吭声,昨晚突然禁止我入内,什么意思?是不是故意为难我?我看你就是不想见我。”一旦翻起旧账,段星野就乌瞳明亮,有使不完的精神。承渡舟无意跟他争辩,此刻就算段星野朝他射来一万支毒箭,他都能全部卸下,因此语气是好的:“你看到我也不打招呼,好像没有我这个人一样,我心里也会不舒服,就说了那种话。”“我看你就是强词夺理!”段星野噌的一下站起来,道,“我不跟你打招呼你就不让我进房间,你怎么比德育处主任还讨厌?”承渡舟很轻地抿了下唇,虽然丢脸,还是说:“你吃炒年糕的时候也假装没看见我,我心里一直记着,这是第二次无视我,所以我不舒服。”“……”这回轮到段星野说不出话,快速眨了眨眼,可能是觉得开始玄幻,跟不上了。承渡舟趁着机会,干脆把不痛快都说出来:“你总是跟蒋斯祁他们在一起玩,不过问我的感受,我就当你不想要我这个朋友,我就走了。”段星野内心里一阵翻腾。他跟蒋斯祁他们玩,还不是因为承渡舟要回沪市,又不跟他讲清楚,后来还做家教,也不告诉他,承渡舟自己没时间陪他,又不让他跟别人玩,哪有这样的。段星野并不买账,大大地、着重地“哦”了一声,拖着长长的调子:“都怪我,是我让你走的,那你现在走吧,火车改签还来得及吗?你等我换衣服,亲自送你去火车站吧。”放在以往段星野这么跟他说话,承渡舟又该皱巴巴了,但有了那张纸条当背书,他突然就听懂了段星野的正话反说。承渡舟道:“我本来就不想走。”段星野倏地收敛气势,乌瞳沉沉地看他,浑身的硬刺好像成了一副空架子,只要靠近了就能发现并不疼。承渡舟继续道:“我又怕留下来没有意义,所以想等你开口挽留。”段星野轻哼一声:“那你不是得偿所愿了?”“对。”承渡舟低下头,眼眶泛起潮湿,上前一步,“所以我们不要再吵架了,我一想到要跟你分开,心里就很难受,又想到如果我把盒子放在床底下,永远不知道你的纸条,我们可能会抱着误解不见面,就心如刀割,还好没有发生那样的事。”段星野也低下头,雪白的脸庞上,眼眶红得很明显。承渡舟才走了一个下午,他就觉得很不习惯,不敢想象如果承渡舟没有中途折回,他接下来要怎么办。以他的性格,认为承渡舟执意要走,会打定主意一辈子不联系,可落在自己身上的那股难受劲,又是实实在在的。房间里都没人再说话,两个少年鼻息间都有些潮湿,终于不知谁先动了一步,互相走近了,拥抱在一起。他们是彼此陪伴时间最久的朋友,难以割舍,又因为道不清的羁绊,分离的时候做不到像真正的朋友那样利落洒脱。段星野歪着头,趴在承渡舟肩上,眼泪从乌黑的眼瞳里大颗大颗滚落,经历大起大落的心境,着实是有些委屈了。还好承渡舟没有像父母那样一走了之,要是把他抛弃在孤立无援的世界,该多可怕。“承渡舟。”段星野憋紧了嗓音,终于流露出脆弱,道,“你以后一定要说话算话。”“好……”承渡舟吸纳着他睡衣上的白桃清香,喉间哽塞了一下,道,“那你以后有什么话都要直说,别总是让我猜。”段星野眨眼,最后一串泪珠断线,吞咽一下有些咸涩的口水,撑起身看向承渡舟,挑起眉梢:“你在跟我讨价还价?”“…………”承渡舟跟承贤那边说明了原因,表示会在渝市继续完成学业。承贤虽然想把承渡舟带在身边,但是没有强求,他知道承渡舟自小独立,而且阚家也是尽心尽力对承渡舟好,在用心培养,所以让承渡舟继续住在那儿,他放心,就是平常的海鲜以及时令水果往渝市寄得更勤快了。承渡舟回来的当晚,阚大山十分高兴,一是因为他看出来段星野高兴,二是他更喜欢小楼里有人气和活力。阚大山想叫厨娘做一桌好吃的,但是却被段星野制止了,他表示要带承渡舟出去吃。阚大山只当他们要单独约会,状似深思熟虑一番,答应了。段星野带着承渡舟去了那家商场的韩式料理店。承渡舟恢复理智后,总觉得被内涵到了,说:“……不一定非要这家店,换一家吧。”段星野却不由分说把菜单塞进他手里,道:“就这家。”承渡舟脸上已经热了,特意翻过炒年糕那一页,想点些别的,好绕开话题。段星野发现他的意图,又帮他把菜单页给翻了回来,说:“只能点炒年糕。”“……”承渡舟感受到了淡淡的压力,道,“我不想吃。”他实则对炒年糕没有多大兴趣。段星野在摊开的菜单后方缓缓摇头:“我怕你迈不过这道坎,以后老跟我提,老跟我提,动不动就炒年糕……别磨叽了,赶紧点吧。”承渡舟:“……”我显然不是这种人。第二周去上学,班里同学对于承渡舟的回归表达了热烈欢迎。蒋斯祁照旧在大课间来找段星野,一进教室门就起跳,高举的手腕下压,对着空气做了个投篮的动作,谁料眼神一瞥,看到教室后排端坐的承渡舟。“我去……”蒋斯祁落地时脚后跟打滑,差点摔倒。他见鬼一样问段星野:“他怎么又回来了?”听说承渡舟要走,可把蒋斯祁高兴坏了,几乎要敲锣打鼓了,相信自己以后能在段星野心目中荣升第一的位置,没想到承渡舟给他来了个虚晃一枪。“我怎么知道?”段星野漫不经心道,“想回来就回来了呗。”“不是。”蒋斯祁道,“哥们都给你订好游艇单身派对了,就在周末,你去还是不去呀?”段星野抓到了盲点,问:“参加游艇单身派对和承渡舟回来有什么关系?”“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