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和璧一觉睡醒,觉得哪哪都疼,除了自己的左手,因为左手已经没有任何知觉残留。睡得有些懵,他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他的手还被床上的人扣着,怪不得没有感觉。他动了一下,血液瞬间回流,慢慢恢复触感的白和璧麻到感觉手臂上像是有一千只蚂蚁在咬他。“嘶”他倒吸一口冷气。忍着那股麻劲,他看了眼床上的人,小学弟还在睡,他都怀疑是不是昨天晚上医生缝针的时候打麻药打太多,让小制冷机直接短路宕机了。他动了动自己的左手,再次尝试把自己的手抽离床上男生的禁锢。和昨晚不一样,今天他稍稍一动,对方的手就松了。如此轻而易举地挣脱了昨天晚上的束缚,白和璧还有些不敢置信。他低声道:“不会是他的手也麻了,所以才没力气了吧?”他戳了戳对方的手臂,依旧没反应。他觉得大概率是这个原因。他抬头看向靳敖的脸,还是昨天晚上睡着前抿着嘴唇的冷漠样子。全身不舒服的白和璧撇开眼神,从椅子上站起来,扭了扭脖子,简单伸个懒腰,全身上下的关节发出“咯吱咯吱”的报废声音。他活动了一会,走到窗子旁,一把拉开了昨晚虚掩着的窗帘,清晨的阳光如瀑布般倾泻进病房,轻盈的温暖瞬间让白和璧舒适了不少,他向外瞄了一眼。昨晚肆虐s市的台风虽然已经停了,但依旧留下了疯狂过后的痕迹,病院楼下花园里被拦腰折断的花花草草见证了一切,外边已经有护士推着住院的病人出来散步,很是惬意。他眯了眯眼睛,只觉得房间里还有些闷。两名成年男性在同一间封闭屋子里呼出的二氧化碳含量有些超标,白和璧把紧闭的窗户打开一半,让被雨水冲刷后显得十分清新的空气争先恐后地涌入,干净微湿的晨风拂过他脸颊,轻柔地像一个吻。在窗口发了会呆,白和璧才又回到病床旁,去观察靳敖的情况。&ot;睡这么死,不会出什么事吧?&ot;白和璧有点担心,刚俯身到靳敖面前想要进一步了解情况,男生的眼皮就颤颤巍巍地睁开了。两人四目相对,保持缄默。猝不及防地,白和璧和那双很特别的眼睛对视。他觉得那对眼睛就像灰色的玻璃弹珠一样,纯粹而锋利,很好看,是他想要收藏的那种类型。因为盯得太久,身下的男生不明状况地眨了眨烟灰色的眼睛。被他的动作惊醒,白和璧意识到这样的距离太过亲近,默默地把脸离小制冷机远了点。“你是?”男生的声音干涩,但似乎因为一晚上滴水未沾,喉咙黏膜黏连在一起,而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白和璧,昨天晚上送你来医院的人。”白和璧简短地回应,去给嘴唇表面都因缺水而干裂开的男生倒了杯水。“喝点水,润润嗓子。”他一边倾倒着热水壶,一边说道。“谢谢。”靳敖礼貌地回应,同时撑着手臂、靠着床头坐了起来,用枕头把自己的身子垫高了一点。他的视线追逐着白和璧弯腰给他倒水的清瘦背影,又在男人转身的瞬间收回视线。白和璧一回头,就看见靳敖已经自觉地坐在床头,眼神直愣愣地望着今早被他拉开的窗帘,双手摆得正正的揣在一起,像是在上课的乖宝宝。有一瞬,白和璧有点想笑,他觉得昨晚医生对他们两个人的判断都错了,自己并不吓人,而小制冷机根本不是冷漠,而是傻傻的木头。他忍着笑,将手上的水递给男生:“我还没问你的名字呢,你叫什么?”“靳敖,”高大的男生抿了一口水,像是机器一般吐出两个字,又似乎觉得自己这样太过不近人情,于是多补充了一句,“谢谢你昨天晚上把我送到医院来,也谢谢你……没有报警。”“嗯,没事,这是我应该做的。”白和璧很好脾气地回应。话题停在这里,两个人都没有继续。靳敖是不知道怎么搭话,他从来没有和这种人打过交道;而白和璧纯粹是觉得,这叫靳敖的小家伙呆呆的挺可爱。白和璧用后背抵在医院的墙上,双手揣兜,思考时的模样和靳敖第一次从猫眼看去的凌厉样子别无二致。靳敖喉结上下滚动。白和璧见氛围稍冷,于是主动挑起了话题:“我听房东太太,就是以前住在603的宋玉阿姨提起过你,你就是住在我对面604的那个高中生吧?”他故意卖了个关子,故意没说房东太太提起他了什么。“是,她说了我什么?”靳敖紧绷了身子,像是一张拉满的弓。尽管知道宋姨不会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但他还是有一瞬羞于将自己一团糟的家庭现状暴露给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他们家的生活就像一洼泥潭,谁都不愿浑浑噩噩地沉沦其中,但靳敖从来不喜欢被人用同情的眼神悲悯地看待,那是一种另类的居高临下。他讨厌这种明里暗里的优越感。“说你……”白和璧见到对面的人脖间暴起的青筋,心下了然。这小子还挺爱面子。他自觉地隐去了对方父母的情况:“……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一直在夸你学习成绩好。”坐在床上的青年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度,全身的肌肉又渐渐松弛下去。靳敖的眼神里看不清情绪:“替我谢谢宋姨,但她说得太过了,我的成绩不算好的,只能算中上。”这时,白和璧才好像发现了什么,转移话题,指着他胸口处的绿色校徽:“你是s大附中的学生?”“嗯。”靳敖看了眼自己身上还没被换下的校服,嫩绿色的校徽上是一枚小草发芽的图标,据传是一位名家专门设计的,有点幼稚,但又极其符合s大附中教书育人的气质。白和璧笑笑:“这么来说……你还是我学弟,我以前也是s大附中的,说不定你还能在学校的公告栏里看见我。”他当时高考拿的是全校第一,学校应该还是宣传过一阵的。靳敖这才稍显惊讶地看回白和璧:“很巧。”他从来都没有预料到他们之间还有这样一层关系存在。几乎是瞬间,他开始遐想白和璧穿着这样一身嫩绿色幼稚校服的样子。那一定会很有趣。靳敖面无表情地神游天外。没注意到靳敖已经开始走神,白和璧继续道:“你昨天在救护车上,对我说‘没钱付医药费’,你还记得吗?”刚刚还沉浸在幻想中的靳敖呆愣一下,在记忆中搜寻片刻,似乎回忆到了一些模糊的影子。他的脖子上晕上一层淡淡的红色:“……抱歉。”然后他扯着被子角,急忙解释道:“我会把昨天晚上的医药费付给你,一分钱都不会少的。”看着面前人有些激动的样子,白和璧弯了弯嘴角。他这回确定了,这位真的是呆。白和璧的笑宛如冰雪消融,靳敖看得有些怔楞,嘴里的解释也越来越小声:“真的,你相信我,昨天晚上是我脑子不清醒。”“好了,我知道了,医药费也没多少,没必要把这些挂在心上。”白和璧轻描淡写地就决定了这笔钱的归属,对他来说,这点钱连让他买半件新衣服都不够。“不行,我必须还给你。”靳敖执着道。白和璧无意在这种没营养的问题上纠结太久,直接略过了他的回应,小孩子没有人权,他更好奇另一件事。他盯着靳敖,眼神里带了点上位者的凌厉气质:“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被小刀划伤后脑,以及当时不让我报警?”靳敖一下子止住了话头,迟疑了一会。白和璧好脾气地等着他的回答。靳敖憋了很久,这才选择了一种委婉的说法向男人解释道:“没什么事,就是我做兼职的时候,有个客人故意闹事,被当场我下了面子,气不过,就找了一群混混过来报复我。”实际的情况则是,他在酒吧兼职服务生的时候,被一个男性客人动手动脚,他忍受不了对方油腻的眼神和不干不净的揩油动作,但又因为他是附近某个大公司的主管,怕被对方进一步的盯上,靳敖只得不断避让。最终,当这位客人和周围的人打赌吹牛,暧昧地表示用大把的金钱约他一晚的时候,他爆发了,当场给人甩了冷脸,一走了之。于是,他就这么被那个人渣记恨上了。尽管后续,酒吧老板也知道是那位客人的问题,也就能在酒吧范围护着他,出了酒吧,他就只能靠自己了。果不其然,没过两天,他在下班途中就被三四个闹事的混混敲了闷棍,用锋利的小刀划伤后脑,自己强撑着一身的伤回到了家,最终因为体力不支而昏倒。靳敖想到这里,烟灰色的眼睛一片漠然。不过那群混混也没讨到什么好,他下手狠,估计骨折了好几个,这段时间都能安静些。这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腌事,他都不想让面前的人了解到,他怕对方会以为自己是出去卖的,这种谣言他已经听过几个嘴碎的大爷大妈传过了。“我只是不想让我的妈妈知道这件事,要是让她知道了,她会很担心的。”靳敖低着眼皮掩饰着自己的情绪,解释道。他也不想被当成小混混之类的人物。靳敖明明不是会主动维护自己形象的人,但是他直觉要在白和璧面前表现得好一点。白和璧没继续追问下去,两个人素不相识的,对方能告诉他这些已经很不错了,这还是看在他救了他一命的份上。不过他明白靳敖心里的顾虑是什么,无非是来闹事的客人背景不一般,而背景单纯的靳敖不愿扯上这样一个大麻烦,报警会让他雪上加霜而已。混迹商场的白和璧脑子一瞬划了过很多念头,不费吹灰之力就猜到了最有可能的一个。自己也没有帮他的义务,最多是见到他下次受欺负的时候,可以顺手帮他解决一下。他笑了笑,没有提出什么要帮忙的不情之请,独善其身是他在商场上学到的很重要的道理。白和璧没再说什么多余的话:“床头柜上还有我给你买的早餐,有两个肉松蛋糕和一个芋泥卷,我还拆了瓶ad钙奶喝,你别嫌弃。”靳敖视线转移到床头旁的小柜子上:“不会的,小时候我很喜欢喝。”“是吗?”白和璧失笑,“酸酸甜甜的,还是原来的味道,我小时候也挺喜欢喝的。”白和璧和靳敖两人简单地聊了一下如今的s大附中,再把昨晚医生的叮嘱复述一遍,就没什么话可以谈了。他看了眼自己的腕表,已经快上午十点多了,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他也该走了。“这里是我的联系方式,我和其他两户601和602都留了,就和你没留过了,”白和璧随便在床头柜找了纸和笔,蓝色的圆珠笔有幸被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他潇洒的签名飘逸灵动,“大家都是邻居,有什么事可以联系我,你安心养伤。”“谢谢。”靳敖真心实意道,无比认真地盯着白和璧看。“那我先走了,拜拜。”白和璧写完最后一笔,把纸片塞到了靳敖的手里,指尖柔软的触感一触即分。靳敖低头看着张扬的字迹,回道:“……再见。”见人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靳敖心里却总觉得缺了一块什么,似乎还有什么东西没被解决。“白和璧,”于是他喊住了半只脚踏出门外的白和璧,对上对方略显诧异的眼神,他认真地问,“以后,我可以喊你……白哥吗?”原本以为对方可能还有什么其他事要让自己帮忙的白和璧吁了一口气,没想到只是一个简单的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