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挂断了电话,抬头,正好对上郑老师的视线。果然,郑老师碰壁之后,依然不死心地追问:“你也是吧?”孟远岑跟着装糊涂,“我是什么?”郑老师眼神真挚地看着孟远岑,“其实我注意你很久了,我以前都不敢打扰你,因为我觉得你不会属于我这个圈子,但是,我没想到我会在小蓝上看到你,原来我们是一类人。”说到这,他笑了起来,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孟远岑在大学时期出于好奇确实注册过小蓝的账号,里面还有几张奇形怪状的非主流自拍,后来他换了一个手机号,又忘记了账号密码,找回起来很麻烦,干脆就随它去了,反正他也不怕别人知道他是同性恋。孟远岑拒绝了,“不好意思,我觉得我们可能不太合适。”郑老师直言道:“我是零点五,我可以配合你的!”看上去挺年轻的一个老师,可能才来桦大不久,告白里透露出不谙世事的天真,语气也很热情、真挚,有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来追你?”诚然,有着愈挫愈勇、持之以恒的韧性是好事,但是放在追人上,还得看被追求的人对追求者有没有兴趣,如果没有兴趣,那就是困扰,是死缠烂打,是甩不掉的狗皮膏药,反而招人厌。孟远岑事先预见了这种可能性,他本想说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但又觉得这话还留有几分余地,万一郑老师表示自己有信心让他移情别恋呢?投入沉没成本的追求者不愿意轻易脱身,一旦纠缠起来,反而浪费彼此的时间,孟远岑干脆就把话说死了,“不好意思,我有对象了。”郑老师眼底的光一下就熄灭了。下班回到家后,沈浔还惦记着挑礼物的事情,他打开购物网站上一顿乱逛,开始碰运气,妄想碰到一个特别符合心意的,结果大失所望。放下手机陷入沉思,他想,送礼肯定得送对方喜欢的,可是孟远岑喜欢什么?刑法类书籍吗?沈浔倒是能确定孟远岑这是感兴趣的东西,但是他毕竟是外行,错挑了本水平不够的书,或者挑的是孟远岑看过的书,那简直不要太尴尬,遂放弃了这个念头。不由自主地打开聊天记录,从头翻到尾,白色气泡里的文字始终没有表现出孟远岑特别的偏好,最后沈浔都快要把这些记录翻烂了,还是没能找到任何的蛛丝马迹。他果然没有一丁点的挑礼物的天赋,忽然有点挫败。吃完晚饭就缩回到自己卧室里去,想和孟远岑聊天,打开微信的瞬间,他想起来周二晚上孟远岑有课,孟远岑的任课课表被沈浔设置成了聊天背景图,每聊一次就看一次,怎么也能记下来。沈浔无聊地伸了个懒腰,伴随着一瞬即逝的寂寞他的思绪陡然顿住,因为最后两个字寂寞,他有些恍惚地想,他好像被孟远岑温水煮青蛙了,习惯的力量还真可怕。脚步停在书架前,想着随便找本书打发时间,视线最先注意到那本《犯罪与刑罚哲学》,那是沈浔唯一借给过孟远岑的书,那彩虹的照片现在依然还夹在书里等等,他知道该送什么了!沈浔激动地跑去问梁砚他想送的礼物合不合适,对方也说合适,得到死党的肯定,他立刻打开网页搜索攻略,看了大半天,心里有点数了,包括什么牌子什么价位,他重返购物网站挑选。一通操作下来,就只剩下孟远岑的地址,沈浔有意不让孟远岑提前知道这份礼物,所以不打算问本人,他也不会套话,估计一套就露馅。稍加思考,沈浔灵光一现他还有个在桦大读书的好弟弟。沈浔直接打电话过去,结果对面拒接。一分钟后蹦出一条微信消息:哥,我正在上课呢!沈浔觉得奇怪:你周二晚上不是没课吗?沈河无语:我不是要转专业吗?我不得蹭课?沈浔想了想也是,他开门见山,打算速战速决:我来问你要一下桦大快递站的收件地址,记得今晚之前发我,我没别的事了,你好好听课吧结果沈河反倒追问起来:怎么了?你要给我送礼物吗?沈浔:想得美,不是给你的地址复制粘贴发过去,沈河八卦地追问:你要给谁寄快递?我们学校的?你的相亲对象?还是喜欢的人?送礼物可不是你的风格啊,哥后面跟着一长串黄色狗头。因为沈河长这么大,只收到过两次来自亲哥沈浔的礼物,一次是十岁生日,一次是二十岁生日,其他时候各种节日,生日,或者有值得庆祝的喜事,沈浔一般都是直接转账,再加上一句万年不变的“祝你平安喜乐”,钱给的是真的多,敷衍也是肉眼可见的敷衍。但是沈河喜欢这样的礼物,他不在乎形式,他觉得钱最实用,还赋予了他支配的自由,他估计,他哥沈浔也是这么想的。沈浔装作没看见,顾左右而言其他:你不用听课的吗?沈河:现在是课间,所以你到底要给谁寄快递?某个老师,说不定我认识?沈浔没回。沈河:别是送校领导的吧,咱们学校可不兴收礼贿赂的事情,被举报后果很严重的沈浔哭笑不得:怎么可能?沈河:那就是送老师的?沈浔心说,他怎么这么敏锐……沈河继续发消息:一家人呢,就不要瞒着,我也知道你喜欢男生,你要是有点什么心思,我还能帮忙打听打听,你知道的,我在学校里认识的人多,消息还是很灵通的他知道沈浔喜欢男生还是因为有一次撞见沈浔看gay片,两个人达成君子协议一起瞒着沈母,每次沈浔被安排相亲,沈河没少幸灾乐祸过。对面那语气有种故作老成的稚嫩,沈浔看着屏幕轻嗤一声,但也不得不承认,他有些心动,于是终究没忍住试探地问了一句:那你知道你们法学院教刑法的孟老师吗?沈河:!沈浔:?对面沉寂了两分钟,而后接连发来四五张照片。照片的画质不清楚,估计是相机放大倍数过大的原因,尽管如此,沈浔还是能够一眼认出,上面的人是孟远岑,他穿着那件黑色大衣,站在三尺讲台上,显得身形更加高挑,他正看向黑板中央的幻灯片,于是被抓拍到侧脸,依旧轮廓精致,气质出众。沈河:不用谢我沈河:我今天坐的位置靠后,拍不清楚,下次我坐到前排给你拍,如果你需要的话沈河:我最近一直在蹭孟老师的刑法总论及案例研习,你早说啊,帮你拍几张照片那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说的沈浔莫名有些嫉妒,他还没看见过孟远岑上课时的样子……不过照片什么的,他可以直接问孟远岑要,对方应该会给他,而且肯定比这个清楚多了。于是他回复:不用了那边沈河感慨了起来:真没想到啊真没想到,原来你也喜欢他,我听说法学院有个同学爱他爱到要死,特意期末考试挂科,就是为了重修他的课,给他留下深刻印象沈浔:你说的这个同学可能就是单纯期末考试没考好吧?沈河:不知道,我听别人说的,但是孟老师确实在桦大很受欢迎沈浔隐约觉得自己被这行字刺到了:他在桦大有多受欢迎?“琢磨不透。”沈河:比如表白墙上经常有人捞他、各种花式表白他,再比如每次群里有人匿名求推荐的刑法老师,总会有人提到他的名字,因为他教得好而且给分高,再再比如之前有同学在刑法课上偷拍他发到抖音,视频竟然还小火了一把,底下的评论一大半都在问这个帅哥有没有抖音账号?沈浔的视线逐字逐句地扫过去,最终他冷淡地回复一个字:哦沈河:总之我以后会帮你留意任何和孟老师有关的小道消息的沈浔:嗯,谢谢沈河:一家人的说谢谢多见外啊,不如直接发红包狗头对话框安静了半分钟。沈浔:【微信红包】沈河:!沈河:我开玩笑的哥你还真发啊?沈河:我还没打听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呢沈河:这钱也太好赚了吧沈浔想了想,回复对方:这是你应得的沈河简直一个大写加粗的受宠若惊:谢谢沈老板的信任,我一定卖力打听,不负众望!沈浔随手回了张表情包便不再理会,他打开淘宝,添加新的收货地址,输入手机号码时,因为有过上次惨痛的教训,他将孟远岑的手机号反复核对上三遍才罢休。然后再去联系淘宝客服,询问店家是否提供代写卡片的服务。客服:有的哦亲,把想写在卡片上的话发给我就好玫瑰沈浔拧着眉毛删删改改好久,终于敲定两行字【给孟老师:】【上次失约的事情实在抱歉,这是赔礼,沈警官留。】官方到宛如公事公办的语气,他知道自己就算想的再久,也想不出什么幽默诙谐的表达。他也知道亲手写的卡片才有诚意,但他更有自知之明,他的字迹,说的好听点叫不拘一格,说的难听点叫春蚓秋蛇,尤其是放在孟远岑眼前,有种班门弄斧的窘迫。下单时,沈浔再次核对挑选的款式,填写的备注内容、选择的收件地址,核对完毕后终于付了款,像是了却一桩心事。希望孟远岑会喜欢。他这样想着,思绪天马行空,又抑制不住地回到周一的那个夜晚,酒精麻痹大脑,夺走关联记忆,孟远岑是唯一的知情者,沈浔曾在几个小时前尝试询问,可是孟远岑回复的语气却让他琢磨不透他总是这样,明明想不明白却还硬要钻牛角尖,宁愿反复地去玩“对方有百分之多少的可能性没有生气”这种无聊的概率游戏,也不敢直截了当地询问,偶尔鼓足勇气试探一句,必然事先给自己找好下来的台阶。这一刻他觉得他和孟远岑像是同时将指尖抵在窗户纸前,指纹与指纹通过窗面连接,指腹的温度借助窗纸传递,他们凭借记忆中的模样来填补窗上的朦胧剪影,但是谁也没有再往前一步,变成十指相扣的形状。两天后,沈浔嘴唇上的破口愈合大半,痛感消失殆尽,回忆开始模糊化,孟远岑没有再提及过只言片语,一切存在的痕迹开始消逝,所以有很多个瞬间,沈浔差点以为那晚只是一场恍惚的梦,他记不得那晚发生的事情,就像梦醒之后怎么也想不起来梦里的内容。周五傍晚,下班的点,沈浔接到来自沈河的电话。他这个弟弟从来不恋家也不恋家人,每次返校高兴得像是出去度假,因为学校里没人管、自由,小事一般都发消息,只有需要商量的大事才会打电话。沈浔疑惑地接通,“喂?沈河?”沈河忽而叹了一口气,欲说还休,“有件事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沈浔直接道:“别给我打哑谜,时间宝贵,有事直说。”沈河迟疑道:“就是……孟老师,好像有对象了。”说完,他小声补充一句,“我亲耳听见的。”地铁站的电梯人满为患,滞涩不前,沈浔当机立断选择旁边的楼梯,他攥紧手机,许是他走的太快,竟然顿生出莫名的失重感,“……你说说看。”“就是我的史纲征文被选中参加校赛,史纲老师就说要和我线下碰个面,聊一聊修改的细节,让我下午第四节课去马克思主义学院找他,去的时候史纲老师不在,我就在办公室里等了一会儿,办公室很大,不止一个老师,我听到隔壁有两个老师在闲聊,我稍微带着听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