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漪听得心颤了一下,脸颊微烧,狠狠地瞪了一眼夜离雀。都这个时候了,她还与她嘻嘻哈哈,没个正经。啪!雪鸿抽在殿中石砖之上,竟是打得石砖迸裂当场。碎石四溅,即便是溅得远的,也能钻入石柱之中。万幸嬴官身上穿的是金丝甲,不然双腿一定要被弹个血肉模糊。嬴官倒抽一口凉气,再看向夜离雀时,只见雪鸿上已爬满了一层寒霜,青筋开始缓缓贲起,渐渐将她明艳的脸庞变作一个可怖的面容。她来真的了!嬴官的掌心已满是冷汗,他只得牢牢抓紧乌金短刀,生怕一个不小心便被夜离雀的雪鸿震落在地。“怕了?城主大人。”夜离雀嘴角噙着一抹嘲讽,“那些个被你逼入内堂伺候你的姑娘们,也曾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你,你可还记得?”说罢,雪鸿上的寒霜大盛,“你放过她们了么?”这是嬴官欠那些姑娘们的,夜离雀会让他深深反省,绝望到底是什么滋味。嬴官没想到夜离雀竟连这个也要与他算账,哪敢正面回答夜离雀的话。他死咬后槽牙,催动内息灌满整个乌金短刀,霎时身形如电,轮刀朝着夜离雀回旋劈下。铿!铿!铿!每一下劈砍,都被雪鸿恰到好处地接下。刀势刚猛,雪鸿柔软,他的每一刀撞在雪鸿之上,除了震得雪鸿抖落下些许寒霜之外,刀势皆被雪鸿以柔克刚化解无形。“城主原来如此不成,怪不得。”夜离雀的下一句话戳中了嬴官的痛处,“听说每回都需要药物,方能大显神威。”“住口!”嬴官双目赤红,哪里还有方才的出招章法。那些话沈漪一时没听明白,燕姬却明白,她适时地发出一声附和的讥讽笑声,更是激得嬴官恶狠狠地回头瞪了她一眼。高手对招,最忌心烦气躁,无疑,嬴官已经中了夜离雀的计。他服下的药丸固然厉害,可一旦气血翻涌,很容易内息章法大乱,反噬各处经络大穴。夜离雀开始并不准备与他硬碰硬,她必须多留点力气,对付后知后觉杀回来的那些魍魉城杀手。杀一个城主不难,可后续也不知要对阵多少人,才能打服那群习惯了弱肉强食的杀手。夜离雀听出嬴官呼吸已乱,自忖到了应该出手的时候。“本姑娘生平最恨别人让我住口,尤其是……”她挑眉看向嬴官,“你这种猪狗不如的臭男人。”这一次,她动了真格,只见雪鸿旋舞如雪,寒霜四扬,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吞没其中。嬴官怒擎乌金短刀,足尖踏地借力,旋身如锥,倾尽全部的内息朝着夜离雀撞去。沈漪焦急万分,好不容易丹田里终是聚够了一成炎息,强行催动这一成炎息沿着血脉逼出软筋散。只催动了一半,便听见殿外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想来必是那些杀手反杀回来了。“来人了!”沈漪提醒夜离雀。这一刻,夜离雀的雪鸿擦过乌金短刀的刃口,接连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刺耳剐蹭声。燕姬赶紧捂住双耳,只怕听得久了,耳鼓都会被这声音震破。霜花四落,乌金短刀猝然停在了夜离雀的心口之上,不断颤抖。原是雪鸿绞住了嬴官的右腕,硬生生地将他的招式勒停在面前。夜离雀看着嬴官,笑道:“看来,到此为止了。”不是她杀不得他,而是她要等这一刻才能杀他。“夜离雀!你胆大犯上……”东魑率众冲入大殿,只来得及说出这句话,便眼睁睁地看着夜离雀将嬴官的右腕拧断当场。“啊!”嬴官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呼声,抱着血淋淋的断腕坐倒在地。夜离雀并没有停下她的攻势,雪鸿自下而上一挥,便将他脸上的面具打落在地,露出了他那张狰狞可怖的伤脸。那是当年燕姬的杰作,那是嬴官一直不敢示人的真容。夜离雀含笑看向殿中的几个女杀手,“恶心么?”女杀手们岂止觉得恶心,还觉得愤怒,那些伺候嬴官的日子,她们每次回想起来,都打从心底觉得寒意丛生。“这一鞭,是他欠你们的。”夜离雀雪鸿鞭落,在嬴官脸上打出一道新鲜的血口子。嬴官本以为可以躲开的,可雪鸿就像是张了眼睛一样,他的任何逃避都是徒劳无功。他痛得一手捂脸,哭嚎嘶嚎,“杀了她!都给我上啊!杀了夜离雀!我重重有赏!”“奉我为新城主者,一会儿可去城中府库里想拿什么,便拿什么,想拿多少,便拿多少。”夜离雀冷声说完,重新看回了嬴官,“继续认他做城主者,这一鞭就是下场。”话音刚落,她的雪鸿再次砸落。嬴官想躲,可雪鸿比他想象的还要快。金丝甲虽然可以护体,可有的地方终究是护不住的,比如脸,比如手,比如双足。这一鞭子抽在了他的另一只手上,霎时打了个皮开肉绽。嬴官的哀嚎声响彻了整个阎罗殿,听得人心里阵阵发怵。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城主竟被夜离雀如此戏弄虐打,他们已经看清楚局势,如今城主双手已废,就算救下来又能如何?“别……别听夜离雀的!她肯定会独吞……”杀手之中,有人冷不丁地开了口,“她不会给我们任何金银!”“胡说,该打。”夜离雀觉得这话甚是刺耳,猝不及防地一鞭抽去。现在嬴官的生与死,只在她的一念之间,现在最重要的便是速速立威。虽说她并不怕杀戮,却也不喜欢杀戮。斩杀这一城的杀手,换来一个武林公敌的恶名,四大世家绝不会放过这个群起而攻之的机会,隐匿在暗处的沧溟教妖人更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鞭影落下,那人没有想到夜离雀会猝然对她出手,还来不及反应,便被一鞭抽得跪倒在地。夜离雀突然看向沈漪,笑道:“漪漪,该你了。”作者有话要说:更文~抓虫~夜城主沈漪怔了怔夜离雀已将地上的乌金短刀递了过来,对她温和微笑道:“这是他欠你们扬威镖局的,理应你来。”话音刚落乌金短刀骤然劈落不偏不倚,正落在缚在腕间的铁链之上。铁链应声而碎碎片零落在地。沈漪接过她递来的乌金短刀看向挣扎爬起、拼死求生的嬴官。那一瞬,她手里拿着的乌金短刀极是沉重就像是那些故去的亲人都把手落在了她的手背上,催促着她从嬴官开始讨回公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嬴官明知求饶已是徒劳可事到如今,除了求饶之外他已想不出还有什么法子活下来。不对……好像还有一个……嬴官垂下头去,足尖悄无声息地钻出一道泛着青泽的利刃。等沈漪靠近,他只要划破沈漪的肌肤,哪怕是一点皮肉之伤利刃上的毒药也足以沁入沈漪的身体,他仗着解药便能有一线生机。“阿娘,爹爹。”沈漪眼眶已然红透复仇是有快意的,可这样的快意她宁愿一辈子都不知道只换那些离开的人安然无恙。“这是他欠我们扬威镖局的!”沈漪一刀捅向嬴官哪里顾得嬴官突然抬腿朝着她踢来。啪!雪鸿鞭落重重砸在地上鞭首染满了猩红色的鲜血。沈漪这一刀刺空了嬴官的惨呼声却久久回荡在阎罗殿中让人听得发怵不忍再看他的惨状。寒霜覆满他的左足,前半段已被雪鸿鞭碎,连同那道藏在鞋底里的短刃,碎得面目全非。他痛到了极致,再也无法忍下如此难捱的痛楚,倒下的瞬间张口对着沈漪叫骂道:“来啊!给我个痛快!我就是利用了你们扬威镖局设局!我明知道四大世家对《阴蚀诀》虎视眈眈,我还是把风声传了出去!我就是要你们扬威镖局的人都死!全部都……死……”最后那个字只剩下了一个短促又微弱的气音,原是沈漪已经一刀捅入了他的心口。她自不会反复折磨他,他只有一条命,再怎么折磨,他也只能偿一条命。而那些已经离开的人,已是根本回不来了。她的手久久不能离开乌金短刀的刀柄,瑟瑟颤抖着。眼泪却先一步沿着脸颊滚了下来,滴在了嬴官的尸首之上。夜离雀脸上的青筋渐渐退却,她在沈漪身边蹲下,温柔地覆上了她的手,暖声道:“他死了,漪漪。”沈漪颤然侧脸,对上夜离雀的眸光,只觉心中酸涩更盛,忍不住张臂拥住了她,呜咽大哭起来。夜离雀并不说话,只是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她的后背。殿上其他魍魉城杀手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反应。最后他们将视线投向了东魑与西魅两位护法,这夜离雀的武功诡异又强大,连城主嬴官都死在她手里,他们贸然上前围攻她,只怕也是找死罢了。群龙无首,本就是乌合之众,如今更是人心惶惶。上前围攻夜离雀不行,逃走只怕也不成,以夜离雀的本事,他们今晚是生是死全在她一念之间。“东魑。”夜离雀突然开了口,让东魑不禁一颤。他缓了口气,方才答道:“有何指教?”“尔等还愣着作甚?”夜离雀没有回头看他们,声音冰冷如霜。东魑一时没反应过来,西魅却想到了,他往前走了一步,虔诚地对着夜离雀跪了下去,扬声呼道:“拜见城主大人!”东魑恍然,也跟着跪了下去,叩首道:“拜见城主大人!”瞧见两名护法都跪下认了夜离雀为新城主,剩下的那些人哪敢迟疑半分?乌压压地纷纷跪倒在地,颤声高呼,“拜见城主大人。”夜离雀微微侧脸,余光落在东魑身上,肃声道:“府库钥匙定在嬴官身上,东魑,你取下钥匙,带他们去府库随意拿取财帛。”东魑怔然,不解问道:“这府库可是城主私库。”“却也是诸位拿命换来的赏金,不是么?”夜离雀最后拍了两下沈漪的背心,松开了双臂,起身转过身来,凛声道,“魍魉城自今日起,每回任务的九成归你们,一成归我。”这话一出,众人大喜。往日魍魉城的规矩,都是七成归城主,三成归杀手。如今这么一换,他们忍不住抚掌应声,皆赞夜离雀处事英明。“还有一则新令。”夜离雀竖起了食指,脸上没有一丝笑意,“魍魉城上下,禁杀自己人,如有违规者,杀无赦。”这些人都是弱肉强食惯了,若不趁着现下的威压让他们牢记这则新令,只怕一会儿入府取金时,会酿出内斗大祸。许以大利,这是城主之恩,再下严令,这是城主之威。若想把魍魉城变成掌中势力,就必须着手大改城令,夜离雀对此事胸有成竹。“若有不想继续留在魍魉城者,取了金银,便自行离开魍魉城,从此生死各安天命,江湖不见。”夜离雀说完看向西魅,“天亮之前,还请西魅护法给我一本全新的名册,我要知道最后魍魉城还剩几人。”“是,城主。”西魅领命。夜离雀挥手道:“退下,顺便把这个丑东西也拖走。”她厌恶地扫了一眼地上的嬴官尸首。东魑领命,摸到了嬴官的府库钥匙后,便将嬴官的尸首扛出了阎罗殿。其余杀手也不敢多留,也跟着退出了这里。魍魉城的人在江湖上并没有什么好名声,夜离雀知道,就算放他们离开,离了魍魉城的庇护,江湖仇家对他们可不会客气。所以最后这句话看似恩赏,其实只算提醒,提醒他们好好掂量,到底要不要留下继续共富贵。处理完魍魉城之事,夜离雀收起雪鸿,刚欲安抚沈漪几句,便听见大座边响起了燕姬的拍掌声。夜离雀倒是忘了,这里还剩一个要解决的人。燕姬不得不叹服眼前这个小姑娘,办起大事来,恩威并施,“夜城主好手段啊!”夜离雀轻笑道:“燕姬夫人也很有胆识,敢静静地把这出戏看完。”燕姬晃了晃酒壶里剩下的酒汁,笑道:“我跟他们一样,逃跑者只有死路一条。我可不是傻子,绝不会这种蠢事。”夜离雀笑笑,问道:“那夫人不妨猜猜,我为何要留你性命?”“一个答案。”燕姬坦诚回答。夜离雀笑意浓了几分,握住了沈漪的手,牵着她走至燕姬身边,一起坐在几案边,拿了两个空杯放下,示意燕姬斟酒,“夫人请说,万一是我爱听的,那可就是皆大欢喜了。”燕姬顺从地给两人斟满酒杯,放下酒壶,看向沈漪道:“你这女娃,从见你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是个有福气的。”沈漪并不想与她寒暄这些,她瞧着夜离雀,正色道:“阿姐还等着阴泉玉藻。”“不急。”夜离雀右手牵了她的手,左手执杯,一饮而尽,眯眼笑道,“没想到嬴官平日喝的酒竟是如此佳酿。”燕姬再给她斟满,道:“早知如此,问济当年就不会拿扬威镖局设局了。”“问济?”夜离雀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燕姬点头道:“光明寺问心禅师的小师弟,问济。”“哦。”夜离雀已是明了,“看来,赤皮卷原是光明寺的东西。”燕姬咯咯笑出声来,“夜城主可真是心细,区区一个名字,便能想到这些事上。”“我可没心思听你当年如何勾引这个小和尚,更没心思听你说问济是如何成为今日的嬴官。”夜离雀笑眯眯地看着沈漪,“我只想知道,你们当年得知《阴蚀诀》在扬威镖局时,谁出的冒充沧溟教妖人的主意?谁牵头下的屠刀?”她移开视线,落在燕姬脸上时,笑意已经当然无存。沈漪原以为两人聊的事与自己无关,没想到夜离雀留她性命,竟是想要把当年的事彻底弄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