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每年生辰,即便师父还在的时候,也不会对她说一句生辰快乐。人生无常,像她这样的江湖杀手,能活着已经是上天恩赐了。至于快乐,今日得之,明日说不定便去了黄泉下享用。直到那年,沈涟亲手给她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长寿面。“阿离,生辰快乐。”明明是朝不保夕的逃亡日子,沈涟还是想方设法地给她煮了一碗白水面。她端着这碗面,送到她的眼前,那一瞬间,夜离雀只觉眼眶烧得厉害,心间也酸涩得厉害。她自幼在炼狱长大,从不敢奢望得到一丝人间温暖,却在这种时候被人当成一个小姑娘来宠爱。她下意识想逃,却又忍不住贪恋这难得的温暖,端着那碗面一边吃一边哭,现在想来,定是滑稽极了。沈涟只是摸了摸她的后脑,微笑着温声安抚:“阿离要岁岁平安。”岁岁平安。简单的四个字,于夜离雀也好,于沈氏姐妹也好,却是难如登天。“涟姐姐,再等我些时日。”夜离雀已经打定主意,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她一定要把涟姐姐从东方离手中救出来。不知哪里飘来一阵肉香味,坐在檐头上静静喝酒的夜离雀鼻翼微动,忍笑望向庭中沈漪端着一碗寿面,仰头望向这边,难得地抿唇轻笑。“是我送上来,还是你自己下来吃?”夜离雀莞尔提壶,饮下一口美酒,“小娘子自己上来,方才够诚意。”沈漪也不与她计较,足尖一踏便掠上了檐头,稳稳地将寿面端至夜离雀面前,认真道:“今日是你的生辰,旁的可以不吃,但是寿面必须吃完。”“不好吃,我可不吃。”夜离雀凑上前去,嗅了嗅,肉香扑鼻,色香俱全,不由得食指大动。沈漪在她身侧坐下,“这可不由你说的算。”说完,将筷子塞入夜离雀手心,“趁热吃。”夜离雀摇头,嘟囔道:“哪有人像你这样与人过生辰的?”沈漪的语气柔了些许,道:“面泡久了,便不好吃了。”“那也还少一句话!听不到,我不吃!”夜离雀像极了一个三岁的奶娃。沈漪明知道她在故意胡闹,可还是由着她,温声道:“生辰快乐。”如此听话,总觉有诈。夜离雀是知道沈漪的,平日她闹得多了,沈漪肯定是会翻脸的,今晚如此百依百顺,倒让夜离雀隐隐觉得有些许不妙。沈漪看她上下审视自己,坦然对上夜离雀的目光,“你若是看够了,便趁热把这碗寿面吃了。”“你喂我。”夜离雀愈加放肆起来。沈漪深吸一口气,从夜离雀手中拿过筷子,夹了一块烧肉喂了过去,“慢慢吃。”夜离雀以为自己看错了、听错了,反倒是愕在了原处。沈漪聚起笑意,却藏了三分假意,“嗯?”夜离雀张口,将这块烧肉咬下。她只嚼了几口,只觉齿颊留香,不由得赞道:“早知你烧肉如此好吃,那几日我便央着你日日烧给我吃!”“仅此一日。”沈漪浅笑提醒。夜离雀不禁失笑出声,将酒壶放到脚边,从沈漪手里接过面碗与筷子,大口吃了起来。沈漪不解她忽然乖顺,“你怎么突然……”“难得你肯哄本姑娘高兴,单这一点,我便应该早些吃完,然后你问,我答。”最后两个字她略微加重了语气,夜离雀果然知道她想做什么。被她戳中心思,沈漪欲言又止。再看向夜离雀时,只见她吃得满嘴汤汁,沈漪这次是忍不住真心笑了出来,拿出帕子,“吃慢些,不急。”递到一半意识到夜离雀并没有手接帕子,便主动擦上了她的嘴角。“明日启程,前往长生谷。”夜离雀等她擦好,终是说了她想知道的事。沈漪追问道:“然后?”“然后我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夜离雀说得淡然,“我保证,此行之后,东方离不会再拿涟姐姐做饵。”沈漪大喜,“你想到什么解救阿姐的法子了?”夜离雀眯眼笑得像只狐狸,“佛曰:不可说。”“你是真的招人厌。”沈漪顿觉扫兴。夜离雀哈哈大笑,“反正已经招人厌了,再招你讨厌些也无妨。”“胡言乱语!”沈漪瞪了她一眼,觉察夜离雀的眸底多了一丝灼意,她连忙站起,借故道,“厨房里的火还没灭,我去灭了再来。”说完,便飞落屋檐,逃得远远的。夜离雀望着她的背影,眼底涌起一抹复杂的光泽。她轻轻叹了一声,低头看向手里的寿面,忽觉眼眶微润。她夹起一注,这次是细细品尝。也不知明年能否再吃到漪漪亲手烧的寿面?“希望那时候……”夜离雀含泪笑笑,止住憧憬那些将来。倘若她倒在了开启夜姐姐的高光三山阁事件。闯山门第二日天还未亮夜离雀便带着沈漪踏上了去往长生谷的山路,只留给了谢公子一封书信。谢公子迫不及待地打开后,上面只写了四个字等我回来。虽说谢公子很是挂心夜离雀可看见“回来”二字还是放心不少。人只要活着,便一切还有希望。望月镇离长生谷约莫六日的脚程这一次夜离雀并没有在路上耽搁甚至连话都少了许多。沈漪隐隐觉得不对劲,试图问询夜离雀。篝火的艳烈火光映照在两人脸上枯枝在火焰深处烧得噼啪作响。山中本就宁静,夜离雀一言不发更让山夜多了一丝沉郁的气息。“你有心事?”沈漪坐到夜离雀身边,这里离长生谷口只有一个时辰的脚程,夜离雀选择在这里歇脚,想来是另有谋划。夜离雀杵着脑袋侧脸看她,只是凝眸望着什么也不说。沈漪被看得有些不自然,认真问道:“前面便是长生谷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又该做些什么?”夜离雀笑笑,笑意不带一丝暖色“你就那么相信我?”沈漪怔了怔不懂夜离雀是什么意思。夜离雀往篝火里添了几根木枝吧唧了下嘴“突然馋酒了。”沈漪下意识把放在不远处的酒壶推开些许正色道:“别扯旁的!”话音刚落正想躲开夜离雀的剑指却是迟了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点中了她的穴道。只见夜离雀缓缓起身,弯腰把那壶酒拿了起来,微微尝了一口,大笑道:“好酒!最衬这样的杀人夜。”说完,她仰头看了一眼天色,没有低头多瞧沈漪一眼,“我一人做武林公敌便好,你不必搭进来,在这里等着便好。”沈漪调动炎息,想要冲开穴位,急声道:“这是我沈家血仇!夜离雀,你别逞能!”她接连冲了三下,发觉根本撼动不了这闭锁的穴位,只得僵硬地坐在原处,继续劝道:“你我生生死死经历了那么多,你应该知道我不是胆小鬼!”“可我是。”夜离雀沙哑的声音自喉间响起,她还是没有回头,“谁都可以死,唯独你不可以。”话音落下,夜离雀足尖一踏,整个身子好似飞鸟投林,霎时消失在了夜林深处。沈漪只觉心惊,她不是信不过夜离雀的本事,她只是害怕夜离雀会做出更可怕的事来。冷静下来!沈漪心念微转,凝神调息,想要冲破穴道,起码需要半个时辰。她想,三山阁机关甚多,夜离雀就算比她先半个时辰入谷,应该她也来得及赶上帮她。夜林暗处,无常肆静静地观望着沈漪。他手中捏着一枚石子,只要朝着沈漪掷出,便可解开她的穴道放她自由。可这个时候放她自由,三山阁那边绝对唱不完那出戏。再等片刻。无常肆估算着时辰,耐心地隐匿在暗处,等待时机。虽说他喜欢吃沈漪烧的菜,可教主之令不敢不从,既然不能成为同道之人,那便只能收敛不舍,狠下心肠帮教主下好这一局棋。想到这里,无常肆低下头来,极轻地发出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