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是《阴蚀诀》运转过久,导致杀气入心,走火入魔,所以她才造下了这些杀戮?沈漪担心极了,顾不得旁人,提裙便往三山阁深处跑去。在沈漪心中,夜离雀虽然是魍魉城出身,却并不嗜杀。当初夜离雀赶来魍魉城救她,都可以做到尽可能地减少杀戮,即便三山阁南宫泽有罪,也不至于满门屠戮殆尽。一定是哪里不对!沈漪越想越担心,不觉脚下步伐更快。起初,南宫泽以为依仗谷中的火器机关可以将夜离雀斩杀剑下,可与夜离雀交手三招后,他便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他不敢恋战,当即下令弟子且战且退,往谷中逃生。但凡能用的机关火器,他们皆是取来对付夜离雀。可今晚的夜离雀好似杀神附体,现下双目赤红,青筋几欲爆出皮肉,哪怕远远看上一眼,也觉得甚是怵人。一退再退,也终有山穷水尽之时。机关铜门在百年寒息面前,脆如薄铁,夜离雀一刀便能劈开一个大口子。至于箭矢,百箭齐发,难得击中夜离雀一下,也只是勾破了她的红裳,浅浅地在她身上划出一到血口子。对于杀疯了的人来说,这样的小伤不值一提。南宫泽眼底出现了惧色,心道这个步步紧逼的夜罗刹根本就不是人。《阴蚀诀》果然是江湖奇书,只恨当年他没有弄到手,否则今晚也不会落个这种下场。他来不及惋叹,脑子转得飞快,只想快些阻住这个杀神,杀出一条生路来。夜离雀一路斩杀,三山阁弟子已经折去九成,剩下的那一成全部跟在南宫泽身后,退到了三山阁主阁前的演武场上。南宫泽一把揪住儿子南宫钧的衣襟,低声道:“我把她诱进阁中,你去启动护阁机关!”这是他们最后的生路。主阁依山而建,是长生谷的最高处,阁名“摘星”。当年开山掌门公子精心设计了护阁机关,一旦触动,强闯者皆会被机关利刃绞断其中。南宫钧早就被吓得失了魂,听见父亲吩咐,愣了一瞬,方才反应过来,颤然点了下头,转身便往摘星阁去了。“你们往后山退!保护夫人走山牢幽径先离开三山阁。”南宫泽侧脸吩咐剩下的人。几人领命,很快便从摘星阁边上小径往后山去了。演武场上只剩下了南宫泽一人,他手执长剑,强装镇定,看着夜离雀提着血刀一步一步地逼近这边。“不想逃了?”夜离雀的声音阴哑之极。南宫泽背对摘星阁,凛声道:“我是三山阁的掌门公子,阁在人在,你休想再往前一步!”“是么?”夜离雀冷笑,“听见扬威镖局的冤魂在你身后呜咽了么?”晚风吹透他的背裳,兴许是冷汗浸透的缘故,南宫泽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嘴硬道:“你休要污蔑我!”“看来,你是一点也不觉得错。”夜离雀嘲声说罢,手中长刀猛地一阵,发出一声刺耳的刀啸。血珠震落,刀锋重现寒霜。南宫泽严阵以待,一振剑锋,发出嗡嗡剑吟。三山阁可不止机关火器,还有世代相传的六式《摘星剑法》。红裳一闪,夜离雀已经挥刀杀至眼前。南宫泽剑影化开,剑锋微颤,剑光散落如星屑,正是《摘星剑法》第三式“星河万里”的起势。看似微不足道的星屑,却是实实在在的剑锋。夜离雀刀口撞上一粒,只觉虎口剧震,她知道这次南宫泽是真的认真了。困兽犹斗,置之死地之人往往战力会倍增。星河最璀璨之时,万里倾泻铺开,正是剑影绽放,剑气纵横之时。一旦凝起起势,爆发这一瞬,便足以杀人无形,避无可避。夜离雀也没想过避开。只见她刀弧劈下,将星屑撞开一个豁口,很快以刀为剑,挽了一个剑花,寒息乍然四射开来,与剩下的星屑撞在了一起,发出铿铿不绝的声响。两人的身影在剑光刀影中交错分开,兵刃依旧颤鸣不休,甚至两人虎口也震开了一个小口子。南宫泽不敢妄动,痛楚清楚无比地从背上传来。他知道自己捱了一刀,却并不知道那一刀其实深有半指。夜离雀云淡风轻地拂了一下被割破的大红衣袖,冷声嘲讽道:“星河万里,不过如此。”“找死!”南宫泽怒喝,剑花霎时绽放剑端,这是《摘星剑》第四式“星怒”。内劲藏于剑端,好似天外流星,只有划破长空时,方知有多炽热。这一式看似古朴,其实内藏杀机。刀锋上重新覆上寒霜,夜离雀脏腑微痛,今晚她一再催动《阴蚀诀》,想来已经到了极限,再继续这样高强度地杀下去,寒息反噬,只怕脏腑皆会受损。所以,夜离雀也不想再与他缠斗下去。“破!”只听夜离雀厉喝一声,南宫泽“星怒”已出,剑花朝着夜离雀罩下,可夜离雀的刀锋好似破空闪电,一瞬便将这一招破得干干净净。刀锋并没有停滞,继续往前,南宫泽暗道不妙,当下扭头便逃。夜离雀紧追,两人一前一后冲入摘星阁中。“阿钧!”只听南宫泽短促地一呼,足尖一旋,竟是折返掠出阁门。咔嚓!阁门处突然落下一道铁栅栏,将夜离雀的退路彻底封死。成了!南宫泽舒气狂喜,借着灯影看向阁中,所有的笑容都僵在了原地。他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眼白上血丝骤现,急呼道:“阿钧!”是的,南宫泽以为成了,却不想南宫钧拧动机关的那一瞬间,便被雪鸿缠住了腰杆,将他从梁上拽了下来。他落地的同时,夜离雀借力翻上了横梁,在机关边上坐了下来。“南宫泽,你以为本姑娘不知道摘星阁有护阁机关么?”夜离雀当初也想过借着《阴蚀诀》,一个世家一个世家地屠了,是以她了解过几家的实力。三山阁开山立派近两百年,有些秘密其实根本不算秘密。江湖上只要有钱,有些秘密是可以买到的。对魍魉城的人而言,钱是最容易赚的,命是最容易丢的。没有谁设立机关,是让自己死在里面的。所以这护阁机关一旦触动,最安全的地方便是启动机关附近。当梁下的铁笼张开,彻底将南宫钧困在下面,南宫钧绝望地发出凄吼,“爹,救救我!救救我!”他起身扑到铁栅门前,发疯一样晃动铁栅,却无法撼动铁栅一分。噌!轮刀落下,准备绞杀里面的不速之客。南宫泽彻底慌了,他一面用长剑削砍铁栅,一面痛呼道:“夜罗刹!停下!快按机关停下!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只要你停下来!我只有这一个儿子!停下!我求你!停下!”“当年扬威镖局那个叫三猛的少年,他哀求你的时候,你停手了么?”夜离雀记得那个少年是如何地绝望,几乎是跪在地上哀求活命。可是那个穿着沧溟教衣服的杀手还是冷漠地落了刀,斩落了他的脑袋。南宫泽早就淡忘了这个少年,听夜离雀提醒,他终是记了起来,老泪纵横道:“我把命偿你!你放过阿钧!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是无辜的!”“扬威镖局上下,哪个不无辜?”夜离雀冷眼看着刀轮旋转起来,缓缓朝着南宫钧推进。南宫泽是真的害怕了,他嗓子几乎喊破了,“我求你了!夜离雀!我求你了!放过阿钧!放过他!”夜离雀没有再回答他。南宫泽无奈之下,只得运转全身的内息聚集在剑锋之上,一剑又一剑地砍动栅栏。只可惜,他的内功修为再高,也不过百年,他拼尽全力,也只能在栅栏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的凹槽,根本斩不断栅栏。他终是明白,夜离雀的内功修为起码是他的数倍以上。夜离雀能用手中凡兵削铁如泥,他掌中剑即便是精铁打造的上品,此时此刻也是无用的废铁。“阿钧……”南宫泽绝望地颤声轻唤,不甘的他最后拼尽一切划出一剑。哪知这个时候,机关骤停,栅栏打开南宫泽剑气已出,没有栅栏的拦阻,竟是朝着南宫钧的脑袋劈下。“爹……”南宫钧只来得及发出最后一声轻唤,剑气破体而出,他顺势跪倒在地,鲜血很快便从伤口流出,倒地的一瞬已然气绝。夜离雀松了手,摇头笑道:“啧啧!看看,本姑娘可不想要他的命,南宫泽,你儿子可是你的杀的,与我无关。”“妖女!我杀了你!”南宫泽彻底疯了,他提剑冲入阁中,恶狠狠地瞪向梁上。护阁机关只能启动一回,是以南宫泽已经不怕这里面的机关。夜离雀笑道:“交出沈涟,我给你留全尸。”“沈涟不在三山阁!”“看来,得再死几个,你才肯说真话。”夜离雀知道他说的是真话,可若让他死那么舒坦,当年扬威镖局的亡魂都不会甘心。她说完那句话,便掠向了阁窗,自上面跃落摘星阁边上的小径,朝着后山去了。南宫泽痛失爱子,方才强提内劲,此时脏腑一片灼痛。他强然忍痛,提剑追上夜离雀,只匆匆对了一招,夜离雀的刀锋便在他心口划出了一道血口子。她要杀他,易如反掌。她就是故意的,故意不让他死,故意让他在人间痛楚。亲人亡故,活着的那一个才是最煎熬的。这是夜离雀对三山阁的报复,也是她对南宫泽的惩戒。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沈氏姐妹经历过的痛楚,她今晚也要南宫泽好好尝尝。剩下的百名弟子护着南宫夫人往山牢方向逃窜,当视线里出现了那抹红影,他们的心彻底凉透了。不见少阁主,只见浑身血污的掌门公子南宫泽勉强与夜离雀拆招,今晚只怕他们都要死在这里了。南宫夫人看见这样的结果,慌声问道:“阿钧人呢?”南宫泽看见了夫人,扬声呼道:“快走!快走啊!”他们想要逃,可夜离雀最后的围杀已经开始。南宫泽孤剑难鸣,根本保护不了任何人,也包括他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夜离雀手起刀落,将那些人一个一个地斩翻在地。南宫泽彻底崩溃了,早已分不清楚脸上的是冷汗还是眼泪。若说今晚之前,他还没有一点愧悔,可此时此刻说不后悔都是假话。若是知道当年的一时贪念会引来这灭门之祸,他或许会掂量一二,不会参与那件屠门恶事。“都是独孤擎撺掇我!是独孤擎啊!”即便知道错了,即便什么都来不及了,南宫泽最后的不甘只剩下了这一点。就算是灭门,也不能只有三山阁一家。却邪堂怎能独善其身?“还有……还有燕姬!燕姬参与了,李伯陵不可能不知道!”上次南宫泽没有点明,不代表他不明白其中的微妙,“还有萨珠!对!还有萨珠!天佛门虽然救了沈漪,可目的一样的都是《阴蚀诀》啊!”“呵呵。”夜离雀癫狂一样地笑了起来,死到临头,果然开始狗咬狗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南宫泽说的一定不是假话,夜离雀清清楚楚。今晚的这场杀戮杀到此时,也该落下一个帷幕。她背过身去,猝不及防地反手将长刀掷出,不偏不倚,正中南宫泽的心口,穿心而过。不是南宫泽躲不了,而是他只想要一个结束。这场噩梦持续得太久,他只想结束。夜离雀脸上贲起的青筋一条一条地浅了下去,她负手而立,对着隐匿在暗处的看戏者凉声道:“若是看够了,便揭你们的幕吧?”无常伍不禁拍掌,自暗处走了出来。与此同时,青崖从山牢中挟持假沈涟走了出来。“别来无恙啊,阿离。”青崖似笑非笑,雪亮的匕首抵在假沈涟的喉咙前,逼着假沈涟抬起脸来。面目全非,却是似曾相识。夜离雀惊觉在哪里见过相似的人,她不动声色地极力回想,终是记起来,那晚幽狱窟前,教主夫人怜妆也曾刀抵喉咙,威胁东方离放她离开。那时她曾生出过错觉,怜妆很像涟姐姐,难道她的直觉没有错?如今眼前这人并非怜妆,身形虽与涟姐姐有九分相似,夜离雀却找不到半点相似的气息。一定是假的!夜离雀冷眼看着两人,无常伍觉察了夜离雀身上隐隐流动的杀气,凑近青崖耳畔,快速道:“速战速决,老地方见。”青崖点头,她可没有傻到与夜离雀这尊杀神硬碰硬,早就与无常伍说好如何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