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姐姐你先带漪漪进去我把东方离的尸体烧了就来。”夜离雀就是不放心,这人诡计多端,《沧溟心法》又是至阴内功,若是她用龟息之术瞒过她们,又用内力强行扭转心脏位置避开那一针,日后再想杀她,无疑是难如登天。沈涟沉眸看向东方离的尸首,烧了也好。“火油放在那边,我去拿来,你们两个先进去吧。”夜离雀看向码头窝棚,天寒地冻,想要烧掉一个人,不用火油是不成的。沈涟点头,扶着沈漪转身朝着庄子大门走去。夜离雀快步走入窝棚,拿起一坛火油时,余光瞥见一袭黑影自雪地上跳了起来,她不由得惊呼道:“小心!”火油落地,摔了个粉碎。夜离雀一边疾掠,一边挥动雪鸿,想要勾住她的手腕,拦住她拍向沈涟的那一掌。“你是我的!”东方离口吐血沫,拼尽最后的力气打出这一掌。虽说她遭内息反噬,已经五脏俱伤,可是她仍有内力可用,自忖可以击杀沈涟,带她一起同下黄泉。雪鸿卷上东方离的手腕,夜离雀用力拉拽,却被东方离的内劲一瞬震开。就连平日里刀斧难断的雪鸿,也在这样的崩劲之下断成了两截。她本就没有内力,几乎是硬扛下了这道气劲,震得她的五脏六腑都在剧痛。“漪漪!”夜离雀虽说拦阻了一下东方离,却没有彻底拦住她的攻势,眼看她的手掌就要落在沈涟背上,沈漪却在这个时候闪身用背心护住了阿姐。她与东方离的内力相差巨大,身子甫才撞上,沈漪便被震出一丈之外,重重地跌在了地上。当年阿姐为了救她,可以舍弃自己的性命,今日她为了阿姐,也可以拼死力保。只要阿姐,平平安安。沈涟心如刀割,连忙将沈漪扶起,却见她口吐鲜血,猛烈地咳个不停。她想呼唤妹妹,可喉咙只有沙哑的声音,根本发不出一个完整的字音来。她慌了,悔恨交加,为何只戳了东方离一针!她通红着眸子瞪向东方离,只见东方离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嘴角抽了抽,露出了一个得逞的坏笑。没能带走沈涟,那便带走沈漪。沈涟会悔恨一世,夜离雀也会痛苦一生,她们留在人间痛苦,东方离便在黄泉路上快活等候,不过早一日死、晚一日死罢了。东方离垂下手背,鲜血汩汩流下。沈漪那一掌,拼尽了她所有的炎息,将她的整只右臂经络彻底崩碎。当喉咙之上缠上了冰凉的雪鸿,东方离没有挣扎与反击,她必须让夜离雀好好活着,活着受一辈子阴阳两隔的煎熬。这一回,是她赢了。“夜离雀……你输……”“你还我漪漪!还我漪漪!”雪鸿勒入她的喉咙,夜离雀没有半点心软,硬生生地将雪鸿勒入她的血肉,几乎割断了她的半个脖子。这次东方离是真的死透了,可夜离雀并不解恨。东方离倒下以后,她狠踢她的脑袋,硬是把她的脑袋踢了下来。“漪漪……漪漪……”刺骨的寒风让陷在怒恨之中的夜离雀回过神来,她发疯一样地跑至沈漪身边,伸臂将她抱了起来。庄子里还有几丸徐阳留下的续命丹药,先让漪漪服下,她便立即带她离开这里,去找大夫医治漪漪!此时此刻,她只恨自己没有内力,不能用内力给她续命。“夜……夜……”沈漪蹙紧眉心,揪紧了夜离雀的内裳衣领,似是有话要说。夜离雀生怕她是想叮嘱后事,急声道:“我一句都不听!”“放……放我下来……”沈漪吃力地推了推她。夜离雀反倒是将双臂收得更紧,咬牙道:“听话!我不会让你有事的!阎王若敢收你,我立马杀下地府,定要搅他个鸡犬不宁!”“松……松开……”沈漪的抗议对夜离雀而言,根本是细若蚊吟。她终是被夜离雀放在了药房之中,平日里徐阳就在这里研究丹药。夜离雀记得徐老收藏了几丸续命丹在这里,就放在药柜子上。可这里曾经被东方离搜查过,即便后来夜离雀与沈漪收整过一回,那些丹药瓶子其实已经次序大乱,要找到那个放着续命丹的药瓶子,必须逐一嗅闻。夜离雀吃过那种药丸,她认得是什么味道。“你给我撑住了!”夜离雀说话的声音只剩下颤抖,她不想让沈漪看见她的眼泪,几乎是扑到了药柜子上,一个一个地仔细嗅闻。起初她还能嗅得出来,后来鼻腔渐被泪水堵住,她嗅闻药瓶子的速度也就慢了下来。漪漪还等着救命!她不能让漪漪有事!沈涟凑上前来,想要帮夜离雀翻找药丸。“你不知道那是什么味道……”夜离雀忍住了话,她知道她说得多了,只会让沈涟更加内疚,便换成了另外一句,“我能找到的!涟姐姐你先照顾漪漪,我很快就能找到续命丹!”即便夜离雀并没有说后面的话,沈涟的自责只会更重。她回到沈漪边上,看着她被鲜血染红的衣襟,那触目惊心的猩红色让她的心绞得极痛,她不是医者,不是武功高强的人,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点什么。若是今日上天必须带走一人,她宁愿那个人是自己。她的漪漪不该短折而死,漪漪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阿离定会伤心一辈子的。沈漪吃力地覆上她的手背,艰难开口道:“帮……我……”沈涟已经是满脸泪痕,急切看她。沈漪想要侧身而卧,试了好几回,就是没有法子成功。沈涟小心翼翼地将沈漪侧过身来,却见沈漪像是虾球一样地蜷起了身子,痛得一阵颤抖。她说不了话,急得眼泪直流。沈漪哪里舍得看阿姐流泪,强笑看她,“没事……”那边的夜离雀听见这两个字,动作忽地凝在了原处,强忍住大哭的冲动,她干脆地一抹脸上的泪痕,重重地吸了好几下鼻子,继续翻找丹药。“衣裳……解了……”沈漪反手指了指后背。沈涟不敢犹豫,当即解开了沈漪的外裳,眸光突然大亮,扯着她沙哑的喉音激动地叫唤起来。听见异动的夜离雀匆忙回头,瞧见沈涟指着妹妹的后背,似是发现了什么。她快步走了过来,只见沈漪的后背上系着一枚护心镜,因为接下东方离一掌,护心镜上印下了一个巴掌印,此时抵在沈漪的背心,咯得她难受。夜离雀一把便将护心镜扯了下来,心中多了一个猜想。她霸道地将沈漪翻了过去,让她趴在榻上,手掌却快速地沿着她的脊柱一路摸下。沈漪痛得厉害,不由得嘶了两声,“轻点……”夜离雀终是长舒了一口气,惊喜问道:“你怎么做到的?”沈涟看她笑了,想必是事情有了转机。沈漪这会儿气息不畅,奇经八脉都在疼,哪里说得顺畅,只得简化道:“我不会……死……”“不成!我不放心!”夜离雀不敢在喜悦的情绪中沉溺太久,她还是回到了药柜子前,继续找寻续命丹。沈涟温柔地给沈漪擦去额上的冷汗,虽说不懂是什么意思,可听见漪漪说不会死,她紧绷的心弦算是可放松一二。沈漪抿了抿唇,轻声道:“祸害……遗千年。”是的,祸害遗千年。这是她从夜离雀身上学到的最有用的一句话。她跟夜离雀一样,悄悄地在身上藏了一枚护心镜。只是夜离雀是为了自保,她是为了能在关键时候保护在意之人,为她承下一掌。在江湖上,善念不可不存,防人之心也断不可无。夜离雀做为曾经的武林祸害,之所以能安好活着,是因为她会先下手为强。东方离之所以是祸害,是因为她根本就没有人性。一个没有人性的人,绝对不会甘心就这样死了。所以在沈涟扶着她转身的那一瞬,沈漪就留了一个心眼,忍痛将仅剩的炎息齐聚护心镜后。倘若东方离真的诈尸,她便用这枚藏在背心的护心镜为盾,施展她在天佛门学到的“切脉七式”最后一式“锁字诀”。她并非不能拉扯阿姐躲开那一掌,只是那样一来,她会错失这个彻底击杀东方离的良机。这招“锁字诀”并不是杀招,反而是“切脉七式”中的一招中规中矩的保命招式。精髓便是以内力突锁对方一处经络,让对方的内息骤断。就像是一群狂奔的猎豹突然撞上一块落地巨石,即便能冲碎这块巨石,可跑在前面的猎豹速度必然会慢下来,而后面的猎豹速度比前面的快,如此一来,便会让这群猎豹出现挤兑效应。对东方离而言,她已经遭遇过一回内力反噬,若再遭遇一次内力拥堵,绝对是致命的。沈漪不是当初那个一味出招、不懂变通的傻丫头了,夜离雀曾教她“狡猾”,她牢牢记下了这个词。不能与东方离力抗,便只能用巧劲锁脉。她赌的是护心镜能给她留一线生机,赌的是东方离强弩之末,使不出强劲的内劲,也赌她悄悄聚拢的最后炎息足以扛住东方离这一掌。虽说十赌九输,万幸她并不是个喜欢赌的赌徒,偶尔赌这一回,她运气好撞上了那十分之一的赢。她们,都安好。东方离最后还是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帘星坞也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后来夜离雀终于问明白了一切,颇是得意地将脸颊凑了过去,像漪漪讨要奖励。她这个师父,想来做得很好,教出了一个好徒儿。沈漪现下可不是一个人了,每次夜离雀趁她养伤难以反击“欺负”她时,沈漪总能逮到空隙,扬声呼唤阿姐,“阿姐,夜离雀欺负我!”夜离雀就是性子再不羁,也不敢当着沈涟的面造次,只得将这些债一笔一笔地记下来,反正她总有机会向沈漪一一索要。沈涟将一切都看在眼底,虽说想到阿离,她的心会微微酸涩,可也只是酸涩。夜离雀对她而言,只是一个可望却不可及的梦。她是比漪漪先认识她,可感情向来是不讲“先来后到”的。倘若当初她没有对阿离说,她们是一家人,兴许阿离会对她有另外的情愫吧。况且,她寿数有限,何必争这些留不住的幸福呢?即使不能彻底放下那些情愫,她也可以掩藏这份真心,埋葬在心房深处,总有一日会随着她的离世,消失得干干净净。成全,有时候也是一种解脱。阿离当她是阿姐,那她便当她的阿姐,享受独属她一份的宠爱与疼惜。执着是苦,放下虽难,却也不是做不到的事。阿离与漪漪都幸福,她寿终之时,便能走得了无牵挂。冬雪过去,自是春暖花开时。三月初,晴好了数日的天幕覆上了一层阴沉的雪云。碎雪飘下,落在今年最后盛放的红梅之上,衬得红梅鲜红得似是要滴出血来。雪花安静地飘落庭中,像飘絮,像杨花,像被打碎了的月光。她们在帘星坞的北边栽种了一株桃花,在桃花树下埋了一坛女儿红。今夜沈涟的心情似是不错,她将那坛女儿红挖了出来,又特别烧了一桌子好菜,邀了两人过来,饮酒赏雪。兔笼里面的那八只小雌兔正在酣睡,平日里就喜欢闹腾的小黑与小白自然静不下来。闻到了佳肴的味道,小黑与小白早就蹲在桌边等候,小尾巴摇个不停。那日市集上只遇到售卖这两只小狗的贩子,于是帘星坞便多了这两只狗崽子。“坐好,谁不乖,我就磨刀……嗯!”夜离雀坐下之后,对着小黑与小白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两只狗崽子哪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以为是主人逗她玩,小尾巴摇得更欢快了,甚至还“汪汪”地赛着叫了起来。夜离雀皱眉看向沈涟,对付聒噪的人她有办法,可对付聒噪的狗子,她是真的一点法子都没有。如此可爱的两只小犬,她是肯定下不了手的。沈涟一手抱起一只,放在了膝上,轻轻地顺了顺两只狗崽子的毛,两只狗崽子舒服地趴在她温暖的膝上,便安静了下来。“不愧是涟姐姐。”夜离雀赞许道。沈漪忍笑不语,这讨厌鬼确实招人讨厌。沈涟微笑抬眼,将放在边上的一个盒子递了过去,让她们两人一起打开。两人好奇极了,当即打开了盒子里面放着一块红帕子,沈漪拿起展开,竟是两块绣了并蒂莲的喜帕。“阿姐?”沈漪惑然看她。沈涟对着两人摊开手掌,无声唇语道:“手。”沈漪耳根微烧,她知道这事一定是瞒不过阿姐的,没想到阿姐竟然早就知道,甚至还给她们准备了喜帕。她递过了手去,余光悄悄打量身侧的夜离雀。夜离雀倒是坦然,早就把手伸了过去。沈涟将两人的手掌交叠,双手合握,继续无声唇语道:“今夜。”说着,她笑着看看夜离雀,又看看沈漪,把妹妹交给阿离,她放心。夜离雀虽说窃喜,却小声嘟囔道:“会不会……仓促了些?”沈涟摇头,今日是个好日子,她为了今日准备了许久。吹吹打打不过浮华,真心真意比什么都珍贵。夜离雀看向沈漪,“漪漪……可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