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苏好不容易松口,主动提起了李槐,提起这道在她心中遮蔽了多年的阴影,郑宓怎会容她退却。有些事,若一直掩在心中,那边只能越捂越痛,落得一道怎么都好不了的伤。但若说出来,便不同了。郑宓极为强硬,不止逼着明苏说,还不许她将目光移开,逼着她与她对视。她的目光坦荡,便不许明苏躲闪。明苏被她这般强势地逼迫着,心下已满是惶然,她看着郑宓的眼睛,道:“他要我放下。”郑宓逼得她说出来,终于松了手。明苏撇开头,转向窗外,郑宓轻声道:“你可曾想过,你释怀不了的兴许不是李槐,而是那一整段噩耗迭出的时光。你恨自己无能,什么都阻止不了,而李槐是你亲手……”郑宓看着明苏的侧脸,没说下去,顿了顿,接着道:“那般惨烈,布满鲜血,你便将所有的懊悔痛恨内疚都转接到了这一件事上。”郑宓总觉此生辛苦,唯一可使她宽慰的只有明苏,只有想起她时才是甜的,除她之外,家仇也好,那些在教坊中遭的罪,在逃亡时受的苦,还有万箭穿心的痛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但其实明苏并不比她轻松,她还怀着愧疚,怀着对自己无能为力的痛恨,这些年看着恣睢癫狂,其实恐怕连个好觉都不曾睡过,所作所为只怕还怀着赎罪的心思。明苏眼底湿润,她不敢看郑宓,匆忙地低下头。“放下吧。”郑宓说道。明苏抬头,便撞入郑宓深深的目光中:“你昨夜不是还高兴与我之间再无旁人?我也高兴,都过去了,往后不再囿于过往,也不必再有背负,只有你我,这样不好吗?”她也让她放下,明苏想到梦里李槐说的那些话。轿舆停下了,云桑在窗边禀道:“娘娘、陛下,上华宫到了。”明苏正不愿再说这些,闻言,逃似地直起身,外头听到里边的动静,适时开了轿门。明苏先出了轿,回身抬手,搀着郑宓下轿。今日上华宫热闹得很,她们到时,宫门外已有许多大臣也到了,见了这二人,自不敢先于她们入宫,纷纷候在宫门两侧,朝着这边望过来。皇帝搀太后的动作极自然,扶着她,待她站稳了,方松手,并肩走了过来。大臣们纷纷低首,作揖见礼,郑宓道了声免礼,足下却不停,与明苏走入宫门。那些大臣列为两队,紧随其后。昨日事发突然,大臣们来得匆忙,且明苏也有些事要布置,到的也只几位重臣罢了,到今日则是满京五品以上的大臣都到了。京外的那些宗室藩王正入京来贺新君登基,贺完后都还没来得及走,便遇上了此事,正好留下服丧,倒免了朝廷再派一次报讯的使者。大殿内外密密麻麻地跪了一地,满目皆白。明苏与郑宓到后,众人又起身拜见二人。郑宓道了免礼,明苏却有些心不在焉,她的目光透过满殿的白与身着丧服的众人,落到最里头的那具天子方能使用的棺椁上。放下。这二字又一次在明苏心中响起,她有些出神,想的是过往种种,还有站在她身边的郑宓,想的是郑宓说的那句不囿于过往,不必再有背负。殿上的大臣、宗亲见陛下入殿后便未开口,也不敢擅自出声,都低了头静默地站着。一时间倒真有些举丧的哀戚了。“陛下……”郑宓拉了一下明苏的衣袖。明苏这才回过神,环顾了一圈,没看到明申,她修长的双眉一皱,问左右道:“明申呢?还不来?”站在最前头的礼部尚书忙出列回道:“回陛下,九殿下早来了,只是殿下年岁尚小,离不得母妃,故而随太妃娘娘一同,在女眷的那座殿里。”明苏闻言,便没再说什么,上前一步,站在牌位前。一旁侍奉香烛的内侍立即点了三支香奉上,明苏恭恭敬敬地禀香行过礼,而后站在一边,等郑宓行过礼,方与她一同出去。他们一走,殿内的大臣虽守着跪灵的规矩不敢交头接耳,可心思却活了。怎么陛下偏偏盯着九殿下?太上皇,哦,如今该称先帝了,先帝诸子中,入罪流配的不必说,成年皇子里几乎没有与陛下交好的。倒是九殿下因尚且年幼的缘故,虽无建树,但也未曾得罪过人。好似一张清清白白的纸,指不定过上几年,等他大些,陛下便要委以重任了。尤其宗室,先帝刻薄寡恩,这些年下来宁可用外臣,也不愿用亲眷,对宗室打压得厉害。近支倒还好,到底爵位在,勉强维持着体面,稍远些的便过得艰难,有几位郡公竟过得比五品京官都不如。眼下见陛下关心九殿下,心里难免一热,想着这位总要比躺在棺椁里那位好一些吧,即便不着力提拔,也总不会再处处打压了吧?人心浮动着,直至中午,一小内侍小跑着来吩咐可进午膳了,众臣抬头起身,看到上头排位上鎏金肃穆的大行皇帝四字,突然意识到,这回是真的新朝新气象了。他们在想什么,明苏不知道,她在偏殿里坐着,边上是淑太妃。她们母女说话,宫人都遣去了殿外。“母妃不愿来就不必来,如今也没人敢说什么。”明苏淡淡地道。“面上的规矩还是要守的。”淑太妃倒是平和许多。明苏便没再劝,云桑捧了个食盒进来,打开是盅参汤,还是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