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申想起早上在宫学听闻那事,想了想,决定还是告诉母后。“昨日有位老御史顶撞陛下了,陛下动了怒,当着众臣的面斥了他一顿,今日又将他的官夺了,眼下就在大理寺狱中关着。”明申口齿清晰,三言两语便将事情说明白了。他倒不是告状,只是觉得这样的事,陛下恐怕不好受,她多半也不会告诉母后的,一个人撑着,多孤单呢。果然他一说完,便见母后的神色凝固了,只是很快她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道:“午膳也备好了,你多用些,下午还要听先生讲课的。”明申懂事地点了点头。郑宓到垂拱殿时,正是太阳最烈的时候。玄过候在殿外,见她来,忙行礼,正要通禀,郑宓摆了摆手:“我自己进去便是。”明苏早有吩咐,侍奉太后,便如侍奉她,玄过自不敢拦着,恭声应了声:“是……”殿内置了冰,较外头凉快许多,郑宓推门而入,便看到了闭目养神的明苏。她并未坐在御座上,而是坐在了御座前的台阶上,也没垫什么,席地坐着,长长的双腿伸直了,合着眼睛,听边上一名内侍念书。那内侍念得专注,余光见到太后,便是一惊,太后对他摇了摇手,内侍忙又稳住声音,接着往下念。郑宓走到明苏身前,缓缓弯身,捏住她的鼻子。明苏猛地睁开眼,见是她,眼睛一亮,瓮声瓮气地笑道:“你怎么来了。”郑宓松了手,坐到她身边,细细地端详着她。明苏伸手捂她的眼睛:“不要看了。”她的声音里,有些许羞涩。郑宓便禁不住笑了笑。明苏越来越有皇帝的威严了,她将宗亲扶植了起来,却并不多倚重,只令他们平衡朝堂,后又启用了不少士人,将天下牢牢地掌控在手中,如今大臣已无人敢违逆她的心思了。她们的事,即便大臣们猜到了,也无人敢当面说出来,他们只怕陛下哪日自己宣告于世,那时他们便装不了糊涂了,为了臣节,哪怕拼死,也得劝谏。而眼下,最大胆的大臣最多也只敢如昨日那位老御史一般含沙射影地谏一谏,与皇帝之间维系平衡。然而即便如此,也使得明苏大动肝火,今日便将那御史夺官下狱了。如此看来她这皇帝当的甚是霸道,刚愎自用。可只要不提此事,她平日是很敬重大臣的。郑宓看下来,只觉得这几年,明苏越发地像她年少时的模样了,温润少言,好读书,好钻研,为人亦平和。“牡丹可好看?”明苏又问。郑宓有些含糊的沉吟道:“牡丹啊……”明苏便知她的意思了,禁不住笑起来:“我也不觉得好看,只是新奇,便令他们送去你瞧瞧。”郑宓眼中染了一层笑,她就知是如此。方才念书那内侍已极知趣地退了出去。垂拱殿乃理政之所,自然庄严非凡。她们二人就这般并肩坐于阶上随意地说着话,那庄严之意便就淡了几分,肃穆的氛围亦和缓下来。“陛下似乎不高兴。”郑宓试探之意颇明显。明苏一听便知她是听闻了御史的事,没好气地哼唧道:“谁这般嘴碎?”郑宓笑道:“你别管是何人说的。”明苏心中也有数,左不过是明申、玄过这二人。此事她原不打算告诉阿宓的,横竖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眼下阿宓问了,她也不必瞒着,捋了捋衣摆,随意道:“是个御史,一把岁数了,还不安生,给朕添不自在。”郑宓望着她,没说话。明苏一对上她的目光,便明白她的意思,带了些安慰地说道:“过几日便放了他,令他告老还乡便是了。”她也没想着要一直关着他,不过是杀鸡儆猴与众臣看罢了,是要大臣们明白,今次小惩大诫,来日再有人触她的霉头,便不是能如此轻易便善了了。郑宓听明苏这般说,便知明苏早有成算。她一早就说过,想要安稳的日子,明苏知晓她的心思,不会去宣告天下。但明苏也不愿遮遮掩掩,仿佛与她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般。她们就如现在这般,虽无名分,却不遮不掩,不避不闪,人人皆知她们是何关系。等到百年后,她们还会在一座陵寝里长眠,无名却有实,也不差什么了。郑宓想了想,一手随意地搭在明苏的膝盖上,问道:“陛下既然早有打算,为何还闷闷不乐?”明苏眉宇舒展开,若说方才她还有些不开怀,眼下便什么郁郁都散了。“你怎知我闷闷不乐,自你入殿,我便无一丝不悦,我分明是在笑的。”她抬眉望着郑宓,故作惊诧道。“勿要明知故问。”郑宓横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