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过一番高谈阔论,胡籁神色如常,像是与叶枝芳相谈甚欢那样,还问她有别的吩咐嘛,如果没有,她们有事先走,以后再约吃饭。假话说得如此亲热,可见脸皮之厚。长江后浪推前浪,她真是老了。打开卧室的房门走出去,胡籁轻轻呼出一口气,一抬头,就见等在外面的人各个神情复杂看牢她。沈证影目光深邃,隐含湿意,仿佛一眼望不到尽头。沈卫国和沈证辉一脸惊悚,扭曲抽动,像是见到了什么怪物。他那个糟心的老婆钱清反倒比他看起来正常,表情复杂难明,含义深刻,胡籁无法理解。沈睿一贯激动,双手握拳,就差没有加油呐喊,见她望来,朝她比比大拇指。胡籁摸不着头脑。她只觉说话声量不大,外面应该听不清楚,难道老太太不是录音是来个现场直播。同老太太说的话,虽说发自肺腑,也是一时激愤,有感而发,说完其实记不太清自己到底说了什么,只觉得有些话跟叶枝芳讲毫无问题,被沈证影听到可就太羞耻了。胡籁不晓得的是,初初谈话,大家冷静克制,外面的人听不清楚她们的话。到最后,她自以为控制得很好,实则激动,爱她爱她爱她的,外面的人都能听到。她摸摸自己的卷发,这狗地方一秒钟也不想再待下去了。“沈证影,叶阿姨跟我聊过了,我们交流了想法,聊得还算蛮愉快。”沈卫国和沈证辉瞠目结舌,世风日下,怎么会有人那么直接,丝毫不懂得含蓄是美德。哪怕是不上台面的感情,口口声声爱爱爱的,小姑娘懂爱是什么嘛。还聊得蛮愉快,怎么说得出来。沈证影忍住想抱她的冲动,微笑着说:“那我们回去吧。”沈卫国听不下去,“你们……”“沈伯伯,我们约了人,今天就不继续打扰了,下次再来看你。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很多愤怒。你最终还是希望子女好,希望子女顺顺利利的是不是?时代在变迁,以前女人裹小脚,你总不能说现在女人不裹就是有违伦常,就是变态。还是说,你觉得别人会指指点点,只为了自己的面子。”一般正经人都说不出自己只为面子,沈卫国憋红了脸,硬生生给胡籁堵住嘴。小姑娘笑声脆生生的,“不着急,先了解一下嘛。记得让沈睿给你装听书软件。大侄子,给沈伯伯开个会员,算我的。”沈证辉下巴快掉下来了。这是什么妖孽呐。来他们家反客为主,跟他老娘吼了一通爱爱爱的,给他老子那个食古不化老古板布置作业,还吩咐他儿子办事。他儿子骨头轻,鲜格格,马上掏出手机激动地问她:“你是微信给我报销嘛。”加微信又能怎样,把小姑娘追到上?不是老子看不起儿子,他儿子没那本事。不对头啊,总觉得哪哪都不对。沈证辉看到从始至终做壁花、闷声不响冷眼旁观的妻子,终于发现是哪里不对头了。一般这种情况钱清早出来骂人了,平时也属她说沈证影最起劲。今天是怎么回事,一声不吭。沈证辉冲看戏的钱清使个眼色。钱清假装没接到翎子。作为传统家庭的一份子,她对同性恋本能排斥。同性恋相关知识全靠儿子近几日漏勺似的普及,先前能保持不大惊小怪全靠老头老太反对衬托。比起同性恋,她显然对公婆意见更大。今日得见地铁美人近貌,小姑子又比从前多点活人气,怎会没有感叹。她本就比沈证辉感性,小姑娘面对老太婆毫无惧色,侃侃而谈,一口一个爱她,难免触及内心柔软之处。用脚趾头想也晓得老太婆会如何反对,无非就是一个老了一个正当时,到时候差异太多有怨念分开反倒不好,想把人家本来不介意也说成介意。小姑娘拎得清不理会,反倒是借此抒发一番感情。钱清觉得,如果是她,无论将来如何,起码现在是开心的那就已经足够。人生难得欢愉,为什么要为了遥不可及的未知可能否定现在。她就是没有,要是遇到致命诱惑,一样不管对方年纪,黑天胡地,享受爱情一把再说。沈证辉不懂这些,也不想懂,还想把她当枪使,让她做恶人。帮帮忙,她才不上这个鬼当。“喂,我说你这个小姑娘怎么自说自话的。”没人出马只能靠自己,沈证辉硬着头皮,非要说几句不可。“沈睿,如果爷爷需要,你就帮他装好,教他用,奶奶也一样。会员费问我要就好,我给你报销,辛苦你了。”沈证影拽住胡籁的胳膊,把她往身边拉,让她别理会沈证辉。沈睿心说,他不想报销,只想加漂亮小姑娘微信好不好。可是这么说,他没法说不好我不干,只能不情不愿嗷一声。该说的都说了,该见的也都见了,父母的想法和意见大家心里明白,沈证影觉得她们没有继续留下来的必要。在外面等胡籁的时候,沈卫国一刻不停指责她,指责她不该把年轻小姑娘带坏,指责她一把年纪不知廉耻不要脸。对于胡籁,沈卫国只说她年轻不懂事。或许是父亲的话全在意料之中,沈证影觉得无奈可笑,一点不觉得生气。四十来岁的人,谈恋爱要被父母讲,被兄嫂侄子围观,父母还想插一脚想表达他们的意见,也不晓得为了什么。她从没像此刻这样觉得自己的家庭如此可悲,而自己是如此可笑。她哥也是,四十好几,在父母跟前唯唯诺诺,连妻子也看不上他这点。牵住胡籁的手拉一拉,沈证影同她打个眼色,对父母说:“爸妈,我们就先回去了。”叶枝芳终于开口道:“也好,仓促见面,家里也没什么招待胡小姐的。”被点到名的胡籁像是刚踏进门,没有和叶枝芳有过任何交流似的说:“叶阿姨太客气,改天我请你们吃饭呀。”叶枝芳抽抽嘴角,状似不经意地问沈证影:“胡小姐太客气。影影啊,你和胡小姐这样,那谢雅然呢?”沈证辉又听不懂了,“妈,谢雅然是谁啊?跟沈证影很好嘛?你怎么知道?”沈卫国也看向她,对这个名字,他没有丝毫印象。胡籁知道谢雅然是谁,也知道叶枝芳为什么提到她,唯一意外的是叶枝芳居然连谢雅然都知道。让一向谨慎端着装逼的老太太放下身段,说些挑拨离间的话实在是不容易。可见老太太进退失据,不复最初的冷静。胡籁有些得意,能让老太太吃瘪,今天算是没有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