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遣人送去热河行宫的信,娜仁轻叹一声,抬手揉了揉眉心:若不是老祖宗的情况实在不大好,她是不愿意叫康熙知道的。
游子在外,家里人身体出了问题的着急,她是体验过的,自然不愿叫身边人也遭遇如此情况。
但她不得不知会康熙。
或者说如今这个情况,不知会便是错的。康熙回来也要问罪,或许落不到她身上,但如今掌管宫中内务的宁雅定然难辞其咎。
皇帝是护短,却也有雷霆一怒。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着耳边传来轻盈的脚步声,娜仁扭过头一看,便见琼枝手上捧着个托盘,托盘上有一只白瓷小碗,正站在她身后,笑盈盈地看着她。
“你怎么进来了?外头奶茶分完了?”娜仁迅速调整好情绪,笑着回望琼枝。
琼枝微微矮身,示意她拿起自己捧着的托盘上的小碗,轻声道:“外头有苏麻姑姑呢,她叫我进来看看您。瞧,这是微微凉的,放了些碎冰,喝着口感定然极好。近来天热,您就破戒尝尝?”
娜仁的习惯是不吃冰品的,但偶尔尝一口好像也不错。
或者说娜仁本来也提不起拒绝的精神,随意地接过,捧在手上慢慢呷着。
琼枝安静地站在她身边,见她神不在焉的样子,忽然轻声道:“老祖宗再过四年,便要满了百岁吧?不愧是老祖宗,普天下,又有几个人有这样的福分?唐太医不是说了,老祖宗且还有几年的好时候呢,那可真是天下独一份的福气,”
听出她是在婉转地劝自己,太皇太后今年九十有六,已是十分高寿,便是寿终,也是喜丧。
何况唐别卿嘴里还留了口子。
娜仁听了,想要牵起嘴角笑一笑,又觉着有些僵硬,最后还是没笑出来,只轻叹一声,“尽人事。”
京师里入了秋,天气肃杀,百花凋零。慈宁宫庭院里往年这时候应该摆上大盏大盏的菊花,明黄、明紫、大红、粉红,极尽姹紫嫣红之妍态。
但今年娜仁看着那些菊花只觉着碍眼,虽然时下对菊花并没有那么多讲究,甚至认为菊花是品行高洁的象征。她却仍然不愿意看到,命人将那些花朵都撤了。
花房的人也有眼色,虽不知为何撤了菊花,但转头便又送了意头极好的桂花来。如今正处金秋,金桂压枝,芳香浓郁,太皇太后精神头好些的时候,便喜欢叫人扶着她到殿外赏花。
这日娜仁过来的时候她正在廊下坐着,捧着一盏茶慢吞吞地呷着,见是娜仁来,便冲娜仁一笑,又与苏麻喇说:“瞧瞧,这小的又来了,又不知要从我这掏去什么好东西呢。”
她有许多年不叫娜仁是“小的”的。
娜仁心里一酸,走过去笑盈盈地道:“我不是来讨您的好东西的,是给您带了好东西来!瞧,这新蒸的参蜜,叫宫人沏了给您喝。您也别总说我是讨债的了,瞧瞧您手上端着的,不也是我送来的?”
太皇太后低头看了眼茶碗中的参蜜茶,眯起眼睛嘿嘿地笑,又不说话了。
“这会子天气倒是还不冷,但早晚已有了寒气,从脚底往身上钻,记得给老祖宗换厚底的鞋子,出来赏花定然要添衣。”娜仁拉着福寿细细地叮嘱,福寿一一应下,道:“娘娘您就放心吧,奴才都省得。”
“我怎么能放心。”娜仁轻叹一声,正说话间,太后也来了,还带着一萝青柑,正是当季新进的,皮薄肉厚汁水多,味道也是酸甜适口,往年正是太皇太后秋日里最喜欢的水果。
然而见了太后,太皇太后却“乌云珠”“孟古青”地乱叫起来,一会叫这个,一会叫那个。
太后拿着青柑哄了太皇太后一会,将皮剥了,仔细褪去白络,递到太皇太后手上,叫她一点一点撕开来吃,自己却走到娜仁身边,满面黯然地叹了口气。
“好歹老祖宗还记得你的名字呢。”娜仁拍了拍她的手,宽慰道:“我呢,一进来就被叫‘小的’,说我是来掏她的好东西的。”
这话说得颇为促狭,也不过是为哄太后一笑。
太后也果然笑了,没等她张口说话,忽然听到太皇太后那边的动静:“玄烨!玄烨!玄烨你回来啦!”
二人齐齐抬头看去,却见门口空空的,只有两旁站着太监、侍卫等守门人。
她们便又扭头去看太皇太后,只见太皇太后身体向前倾着,一只手伸出展开,做出要拉什么人的姿态。圆溜溜的橘红色柑肉落在地上,滚了几圈,撞在栽着桂花的青石花坛上。
太后道:“老祖宗您可别说了,怪不吉利的。皇上确实是要回来了,可那信算着路程,这会还没到热河呢,您还得再等两个月,才能见到孙子!”
一面说着,她一面抬步往太皇太后那边走,伸手试图为太皇太后拉一拉膝上盖着的软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