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一声嘲讽的轻笑响起。 华以沫的视线瞥过来,唇角笑意依旧:“亏你也与尘儿相处十余年,如今竟连这话都问得出来,当真让我见识了。尘儿什么性子,你莫非不清楚?她难道会害你爹?倒是那个雷振云,当时与你爹都打起来这件事,肯定没有告诉你罢?” “与我爹打起来?为何?” “还不是雷振云那厮竟然想让你爹拿尘儿要挟我,你爹护着尘儿,自然不愿用这种手段。结果雷振云就对你爹动了手,两人争斗在一处,最后才让甘蓝有机可趁。”顿了顿,华以沫提了声音道,“我倒想知道你是愿意信尘儿,还是信那雷振云?” 阮君炎在华以沫的言语里脸色有些沉下来。虽然没有应话,意思已经有些不言而喻。 坐在阮君炎身旁的百晓生在此时插了话道:“苏姑娘,据我所知,这刺影楼几次三番对你下手。如今又向阮家堡动手,你可有甚想法?” 苏尘儿抬了抬眼,复又不动神色地垂下眸去,淡淡道:“刺影楼向阮家堡动手,也并非不无缘由。百晓楼想必也得到了关于噬血楼、雷家堡和荣雪宫的些许情报了罢?现今江湖之上,几大门派各有损伤。而这些都或多或少与刺影楼脱不了干系。联合六年前的风秋山庄内乱一事来看,似乎刺影楼在布一个很大的局,想要将江湖里的势力逐个削弱。” 百晓生闻言,赞同地点了点头:“的确。最近这段时间,刺影楼的确有些无孔不入,表面看起来好像很多事和他们并没有什么关系,其实细察之下都有着丝丝缕缕的牵扯。不过……”百晓生突然转了话头,目光疑惑地望向苏尘儿,“我整理情报时发现,刺影楼很多时候都将矛头对准了苏姑娘与华姑娘。今日陪同君炎兄来此,也是抱着将这些弄明白的心思。” “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你只对了一半。”说着,苏尘儿瞥了堂上的灵岚一眼,继续道,“几日前我们发现噬血楼里也被安插了刺影楼的奸细,他死之前,曾透露了一个消息。这些事的矛头,并非对准我和华以沫,而仅仅是我一人罢了。” 苏尘儿的话一落,百晓生和阮君炎脸上都忍不住露出诧异神色来。 “尘儿你……”阮君炎踟蹰地开了口,很是不解,“怎么会?你并不算踏入江湖,为何会卷入这些风波里?” 百晓生点点头,也表示同样的疑惑。 苏尘儿闻言抿了抿唇,之前脸上的奇怪神色又浮现了起来。阮君炎被苏尘儿这样的目光望着,不知为何眼皮一跳,心里有些不安起来。 苏尘儿并没有马上回答阮君炎的话,只是突然开口道:“阮……堡主,在你来之前,你可知谁来了噬血楼?” 听到苏尘儿奇怪的问话,阮君炎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苏尘儿眼底神采有些暗下来,出口的话语有些怅然:“是凝尘居的兰儿。” “兰儿?”阮君炎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些,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她不是在阮家堡吗?怎么会来噬血楼?” 苏尘儿闻言,眉目间有些寂寥神色:“的确是她。而且……她的状况很不好。” 说到后面那句,苏尘儿有些不忍地顿住了话头。 阮君炎见状,不解地望向堂上的灵岚,似是想要征求她这个噬血楼楼主的亲口承认。 灵岚并没有什么顾忌,出声应道:“哪止不好,简直是糟透了。那位兰儿姑娘到噬血楼时早已面目全非,被毁容得不行,整个人枯瘦如风干的尸体,身上衣衫也是褴褛脏污。这些也就算了,另外她身上还带满了剧毒,稍不留神被沾上,就会爆体而亡。我之所以清楚,是因为白虎堂里有两个倒霉鬼就因为不知情落了这般下场。” 听到灵岚的话,阮君炎的脸色一点点苍白下去。他神色僵硬地转头望向苏尘儿,张了张嘴,片刻后,才从喉咙里发出有些沙哑的声音:“谁做的?” 这一次,回答的是华以沫。 只听她讽刺的声音在空气里斩钉截铁地落下,一瞬间凝固了空气,房间里有片刻的死寂:“还不是你阮堡主的夫人干的好事。” ☆、212正面交锋(二) 阮君炎在听到华以沫这句话时,陡然变了色。 半晌,他才极缓地摇了摇头,从齿缝里蹦出几个字来:“我不信是茜儿做的。茜儿虽然任性,但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你们肯定弄错了……” “弄错?”华以沫笑得愈发嘲弄,“兰儿姑娘亲手所写还会有错?我看是你不想承认罢。” 阮君炎却好像没听到般并不再看华以沫,而是将视线望向苏尘儿,直到苏尘儿朝他轻柔却坚定地点了点头,目光有些叹息:“兰儿到噬血楼的时候已经被毒哑了,不能说话,是我让她写下来告知我的。她之所以来找我,是听到你要带阮家堡的人过来。她不知底细,便以为你们是听信了雷振云的话前来找我麻烦,怕我吃亏,趁风茜的人没注意才逃出了阮家堡。” 阮君炎的眉目间不免有几分震色。片刻后,他似想到了什么,忽道:“兰儿人呢?我要亲自问她!……” “她已经离开了。”华以沫倏地打断了阮君炎的话,有些不耐,“阮大堡主,你可知这样的痛苦折磨对于一个风华正茂的女子而言意味着什么?她的一辈子都毁了。她最后并不打算让我出手救治,因为就算我将毒解了,她可怖的面容在风茜那女人的摧残下已经再也恢复不到以前了。因此她选择了离开。这样的结果你可满意?” 阮君炎紧紧咬着牙,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之前在饭桌上的对话来。 当时茜儿的确曾说要去凝尘居找兰儿盘问下莲儿的去处。他并不以为意,只是如今之事若是真的,难道是那个时候风茜对兰儿做了什么? 不,怎么可能?!茜儿怎么会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他如何能随便信? 百晓生望着阮君炎明暗不定的神色,不由地叹了口气,余光突然瞥见对面苏尘儿冷静得有些异乎寻常的神情,心头一跳。 在百晓生的惊讶目光里,苏尘儿再次开了口,清冷的声音打破了房间里的压抑,掀起一阵更深沉的风暴:“我要说的远不止这些。之前你不是问我,为何我不踏足江湖,却引来这么多事端吗?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直到几日前我做了一个梦,梦醒后心里隐隐起了疑端。只是这个猜测太过惊骇,我也不敢轻易断定,只是兰儿的事,反而让我愈发坚信这个听起来惊骇的事实真相。”顿了顿,在众人的注目里,苏尘儿继续道,“那个梦里的场景,是我与你成婚之时,你中了毒倒下,然后风茜将我赶离阮家堡一事。想必你也不陌生罢?其实,若当真有一个人恨我至此,甚至不惜设下诸多陷阱埋伏来对付我,那么我能想到的,便也只有她了。” 在阮君炎睁大的眼睛里,倒映出一脸冷然望着他的苏尘儿,而那个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名字,也铿然落地,从对方口中吐露:“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人比风茜更恨我了。” 这一次,不止是阮君炎,连华以沫在内的人也大吃了一惊。 在沉默里,阮君炎尴尬地扯出了一个不算笑容的笑容,声音有些喑哑:“你说茜儿是刺影楼的人?怎么可能?”说着,转头望向百晓生,目光隐隐透露出几分求助。 只见百晓生面有沉吟。他知晓此事事关重大,这些事情明显是刺影楼暗王才能策划得起来,可是这么多年来,并无人知晓刺影楼的隐秘。纵是百晓楼,所得到的情报也少得可怜。但百晓生又不认为苏尘儿没有一定把握会擅自作出这等看起来离谱之极的猜测,因此踟蹰间还是正了神色,开口问道:“不知苏姑娘何以这么认为?” 苏尘儿的目光静静地扫过房间里的人,最后落在脸色有些难看的阮君炎脸上,缓缓开了口道:“对于刺影楼针对我之事,整件事本有些奇怪,疑点甚多。其一,为何对方要抓着我不放?我一直身处阮家堡,与江湖接触并不多,哪里会得罪刺影楼?其二,我曾以为是因为我娘杀了前任暗王之事。但既然与我有仇,他们几次费尽周折设下陷阱却又不下杀手是为何?反而屡次试图通过刺杀华以沫来伤害我。为何要这样麻烦?其三,刺影楼一开始对我紧追不放,为何在我当初来噬血楼后便偃旗息鼓了一段时间?这些疑点看起来就好像纠结在一起的线团般令人捉摸不透,我也曾迷惑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近日发生的事情才让我开始恍然。如果这一切当真是风茜所为,一切似乎就没那么难解释了。”说着,苏尘儿的话语顿了顿,望着阮君炎的目光深得看不见底,“她自小喜欢你的事,堡里上下都清楚不过。只是你一直对我爱护有加,她心里的嫉恨早已在过去的时间里堆积成我们无法想象的模样。风茜虽初看任性妄为,但实则不然。这从她能说服你娘亲手给你下毒来逼退我与你的婚事里可见一斑。而她不下杀手的原因,自然是因为她心里明白,如果杀了我,她再如何斗也不可能斗过一个死人在你心里的位置。所以除非在有把握得到你的心之后,她才会真正对我下杀手。在此之前,她只是设计将刺影楼的一系列阴谋嫁祸到与我亲近的华以沫头上,最后试图杀人灭口来将线索全部掐断,同时彻底将我推离阮家堡,推离你身旁。” 苏尘儿出口的话语,几乎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不可能……”阮君炎血色尽失,下意识地摇头辩解道,“刺影楼还曾刺杀过我,当时风茜还为我挡了一剑……” “这也是原因之一。”苏尘儿黧黑瞳孔通透,像是能望穿阮君炎整个人般,“刺影楼偃旗息鼓之时,正好是阮家堡出事的时候。我当时听闻义父提及还觉得奇怪,刺影楼执行任务之时,向来是一击不中即收手。不过如果这是一场精心安排的苦肉戏,便不难理解了。风茜为你受伤,一则将你留在了阮家堡,让你无法□出来寻我;二则拢了你爹娘的心,尤其是义父,应该正是因为此事才松口应了她与你的婚事罢?” 半晌,阮君炎垂着头,喃喃道:“这只是你的猜测而已……” “是,这的确只是我的猜测。”苏尘儿并不否认,目光却透出些许清寒来,“你当然可以不信。只是不管如何,对兰儿的折磨,风茜都逃脱不了干系。” “我……”阮君炎咬着牙,话语有些颤抖,“可是爹那里……我不信茜儿会派人去刺杀爹。她,她图什么?” 苏尘儿望着神色苦痛的阮君炎很长时间,终于眉眼间还是染上了些许不忍,抿着唇没有再说话。 只是她不说,不代表大家猜不到。按照之前苏尘儿说的思路来看,风茜要杀阮天鹰的理由,细想之下也显得顺理成章不过。阮天鹰因为苏远的原因一直站在苏尘儿这一边,本就对风茜的计划不利。杀了阮天鹰于公削弱了阮家堡的实力,间接掌控了半个阮家堡,于私还能将苏尘儿从阮君炎的心里推得更远。 这些,阮君炎自己其实也不难想到。只是心里不愿面对罢了。 百晓生一直若有所思地将苏尘儿的分析听了完,对方提及的有些线索与百晓楼得到的并没有多大出入。这样一番话听下来,他虽觉得猜测风茜是刺影楼暗王之事的确有些惊骇,但细细一想,如果当真像苏尘儿所言那般一切是风茜所为,而对方一直潜伏在阮家堡里,如今更是当上了堂堂阮家堡的夫人根本不会让江湖上的人去怀疑。那么这实在是极为可怕的一件事。 突然,百晓生脑海里划过一个念头,连忙出声道:“苏姑娘所言虽合情合理,但的确没有多少直接证据。不过我方才想起来,也许倒有一人可证。” 红烛悠悠醒转时,有片刻的怔忪。 她望着眼前出现的熟悉面容,差些以为是自己在做梦。明明之前晕倒前还离噬血楼有一段距离,现在怎么会这么快见到苏尘儿和华以沫? 华以沫将自己的金针收了起来,朝门口喊道:“人醒了。都进来罢。” 门被推开,灵岚带着阿奴、阮君炎与百晓生踏门而入。 苏尘儿见红烛怔了会便欲撑起身来,连忙俯身将她轻轻按了住,柔声道:“红烛姑娘,你身体尚虚,莫要勉强起身,躺着便是了。” “咳咳……”红烛咳嗽了会,依言重新躺了回去,目光落在苏尘儿身上,有些疑惑地蹙了蹙眉,“我怎会……在这里?” “是阮堡主与百楼主在前来噬血楼的路上见到晕倒在地的你带回来的。”苏尘儿唇角抿出一个笑意,“只是没想到他们提到的刺影楼之人就是红烛姑娘,也算是巧了。只是红烛姑娘之前不是已经与那甘蓝一同离开了么?怎会又出现在这附近?” 红烛的眉眼带了些急切,应道:“此趟过来,正是有事来寻苏姑娘。” “寻我?”苏尘儿有些惊讶。 一旁的阮君炎听到两人对话,眉头皱起来:“尘儿,这是怎么回事?听起来你与这位刺影楼的女子很熟?” “喂,你急什么?听人把话说完不行吗?”阿奴见状,不满地插嘴道。 红烛瞥了一眼阮君炎,眉头蹙得愈发紧。她也不理会对方话语,只正了神色,眼底有些怜惜,告知苏尘儿道:“莲儿姑娘死了。” 苏尘儿闻言,幽邃目光被扯得微微一晃。 “什么?莲儿死了?”出口的是阮君炎,他上前一步,正欲追问,却被华以沫一手拦了住。 “病人身体不适,莫要大声喧哗。”华以沫斜了阮君炎一眼,不动神色道。 阮君炎一张脸憋得有些青,碍于此处是噬血楼,只得忍耐着没有再靠近。 红烛略一颔首,算是应了方才阮君炎的问话,将甘蓝得到命令刺杀莲儿的事大概解释了一遍,才道:“甘蓝离开后,莲儿姑娘性命已垂危,我别无他法,只能眼睁睁望着她离开人世。不过她临终前嘱咐我将一些话带给苏姑娘。”说着,红烛目光定定地望向苏尘儿,在对方复杂的神色里开口道,“她说她此次受了风茹所托前来寻你,有句话要同你说。她让你小心风茜。” “你在胡说些什么!”阮君炎突然厉了声斥道,随之又转头望向众人,语气有些急切,“她是刺影楼之人,怎么能信?” 红烛闻言,也不生怒,平静道:“阮堡主,我知道这些你不愿相信。不过是不是我捏造,到时候一问风老夫人就知道了。至于具体发生了什么,莲儿姑娘去得快,也并没有详细说些什么。” “依你之言,如果茜儿有问题,为何娘不亲自告诉我?”阮君炎质问道。 “许是她也并不确定,所以才来找苏姑娘求证些事情。如果贸贸然将这个说与你听,万一是个误会,对彼此都不太好。”红烛说着垂下头去,叹息道,“只是没想到莲儿姑娘才至半路便遭了暗算。实不相瞒,如若不是阮家堡内出了刺影楼的奸细,如何能这么快得知莲儿姑娘的消息?怕是百楼主那里都还未知此事罢。” 闻言,阮君炎的话一时哽在喉咙,竟不知该怎么替风茜辩解。只有眼底神色迅速沉下来,低垂着的指尖有些轻颤。 华以沫见苏尘儿在听到莲儿死讯时神色有些黯淡,心里担忧,在她耳边低声道:“尘儿?” “我没事。”苏尘儿轻声应了,随即深吸口气,抬起头来,望向红烛,“辛苦红烛姑娘跑一趟了,你受伤莫非也是因为此事?” 红烛不在意地摇摇头:“无碍。只是没想到碰巧被暗王身边的鬼使撞见罢了。”言罢,她的唇角微不可察地泛起一抹苦笑。 如今的境地,她怕是也保不住自己了罢……暗王肯定得知了消息,也不知会如何处置自己这个叛楼之人。希望……不要牵累到她就好。 “不知红烛姑娘对暗王所知多少?”问话的是百晓生。 红烛闻言怔了怔,随即再次摇了摇头:“刺影楼里除了魑魅魍魉四个小主以及鬼使之外,其他人都不知晓暗王的真正身份。平日的命令,也都由各自的小主或者鬼使所下,隐蔽工作做得十分好,因此我并不知。” “果然如此。”百晓生闻言并不意外,沉吟道,“这可有些麻烦了。” “未必如此。”苏尘儿忽然开了口,声音已经恢复了冷静平稳。只见她在众人的目光里直直地望向阮君炎,话语如冰霜冷凝,“若的确是风茜所为。如今阮堡主亲自过来了噬血楼,我不信她不会暗中跟来。她若不出现,便由我们诱她现身!” ☆、213正面交锋(三) 急促的脚步声在噬血楼亭廊间一路响过。噬血楼众人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正望见华姑娘面无表情地拉着苏姑娘埋头匆匆而过,都不免有些疑惑模样。只是碍于鬼医的“恶名”,无人敢上前询问罢了。 也难怪大家好奇也不敢问,此时的华以沫,虽然面无表情,但目光冷得想要结了冰。倒是身后的苏尘儿,一副淡然处之的神色,任由对方攥着自己的手往前快步走去。 到得居处,正有侍女要迎上来,华以沫一抬眼,冰冷的目光硬生生将侍女的脚步望得顿了住。 不过眨眼间,华以沫已拉着苏尘儿绕过侍女,然后用力一甩,房门发出“啪——”的一声巨响,侍女怀疑自己都看到那门框在大力下剧烈震颤起来,有灰尘点点抖落。 房间里。 华以沫终于松开了苏尘儿的手,转身直勾勾地望着对方,眼底有不悦的怒气一直泛上来:“你方才说的是什么破方法。我不同意。” 苏尘儿对上华以沫的视线,目光柔和。她不介意地笑了笑,轻声问道:“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