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京听完心里一紧,正准备掉头离开,房里的男人却追了出来,冲苏京大声嚷道:“你等一下!”
苏京应声原地不动,两个人沉默地对视良久。
眼前的男人就是苏勇,是苏京八年没见的父亲。
八年时间,可以让一个农村女孩,从赤手空拳进阶成全副武装。也可以让一个酒鬼赌棍,从活人沦落成活死人的样子。
“狗养熟了还知道回家呢,苏京,你说你是不是连狗都不如?”苏勇懒懒地虚着眼睛,一副还没有睡醒的表情。
“那确实,我确实是连狗都不如,毕竟狗还有狗爸爸呢,我拿什么和人家比呢?”苏京冷腔冷调地说道,语气中没有一丝情绪。
苏勇听完先一阵狂咳,咳完歪斜着扶住门框。
等到在门槛前蹲下来后,才从裤兜里掏出烟点上。
“说吧,为什么回来?”苏勇气喘吁吁地问道,“是怕我死了没人收尸吗?”
苏京听完冷笑一声道:“都过这么久了,你怎么还这么自作多情?”
“自作多情?”苏勇在烟雾后乜斜着她。
“不是吗?我妈刚走的那几年,你以为她是嫌弃你穷,结果人家一封信寄来,告诉你一切都是假的,她是为她的青梅竹马,踢开你,抛下我,甘愿漂洋过海去吃苦……”
苏勇登时一步上前,用力甩了她一个耳光。
“我说过不准再提那个贱人!”他仰头歇斯底里地咆哮。
苏京却什么都没有听见。
一时之间,好似有无数只聒噪的蜜蜂,在她耳边“嗡嗡”地盘旋。
只见她刚刚被打的左脸,已经开始变红变肿,嘴角也慢慢有血渗出。
她没有去碰,仿佛这点伤对她来说,根本无足挂齿。
苏勇这时气歇够了,就弯下腰捡起掉地的烟头,对着吹了口气,见火没熄,又赶紧上嘴吸了一口。
“都过这么久了,你打我依然很顺手嘛。”苏京不疾不徐地说道。
“反正谁欠打老子就打谁。”苏勇说着便随手一弹,弹开了只剩过滤嘴的烟头。
“那行,见也见了,打也打了,今天就这样吧,”苏京把高跟鞋扔到地上,一脚一只踩了进去,“不过我看你眼白发黄,面如土色,应该是肝不好吧?有去医院检查过吗?”
“你咒谁呢……”苏勇的额头上爆起了青筋。
“门牙呢?门牙怎么也都不见了?”苏京又抢过他的话说道,“是在赌场被人打掉的,还是喝醉后自己撞的?”
“滚……你给我滚……”苏勇一脸痛苦地嘶吼着。
“好,我走,我现在就走,不过你放心,以后我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抽空回来看看,看看你过得怎样。”
“不需要!”
苏京在院门口回过头来,看着形容枯槁的苏勇,淡淡一笑,说道:“不,我很需要。”
沿着来时的那一坡石阶,慢慢往下走,她几乎已不用低头看路。
海风把她轻盈的裙摆,吹成了喇叭花的形状。
王阿婆家是不能去了,去了只会让阿婆难受。明明穿得美美的回来,结果脸却被揍成了馒头。
哪个做奶奶的不心疼呢?
于是她埋着头一直走,一直走。
走过阿婆家门前,走过那一棵龙眼树下,走过她曾经留宿的人家……想当初妈妈走了,苏勇烂赌也不回来,她就是在王家一碗饭,李家一杯水的关照下,慢慢挣扎着活出来的……
她就像一片伶仃的影子,在这个村子里飘飘荡荡。
没过多久,她轻捂着左脸,倚靠在渡轮的铁栏杆上。
随着波涛一起一伏,她如坠云中,很快便沉沉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