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仲吟对楼镜的话不以为意,起身盘腿坐着,手倚着膝盖撑着脸颊,目光从容,将她上下看透,“那把剑,能给我瞧瞧么?”
已过六年,沈仲吟不见老,衣襟松垮,长发披肩,闲散安宁,仿佛这么些年隐居此处,真做了个不问世事的逍遥神仙。
楼镜沉声道:“沈仲吟,我找了你六年。”
沈仲吟平静回道:“我知道。”
楼镜掣出那把长剑,剑光夺目。沈仲吟站起了身,端详着那把剑,神情怀念,笑道:“果然和春水一样。镜儿,或许这也是冥冥之中的一种缘分。”
楼镜问道:“你八成也猜到了春水是人设局,却还愿意入瓮。沈仲吟,当年你杀我父亲,犯了众怒,虽有我这个替罪羔羊,却也架不住你声名狼藉,天下豪杰都要借此机会除了你,你为人追杀,抵敌不过,为避祸端,在这深山老林里龟缩不出六年,怎么,今日倒有胆量现世了?”
分明嘲笑他胆小怕事,怯弱无能,沈仲吟却郎笑了起来,他双手拢在袖中,说道:“镜儿,你不必激我,我知道你寻我是想要弄清杀害了楼玄之的到底是谁。”
若被人握住软肋,势必处于劣势,楼镜的软肋便是对楼玄之死因的执着,沈仲吟清楚这一点,楼镜心中自也明白这一点,她虽不喜欢处于被动,却也不多做掩饰,一来瞒不过沈仲吟,二来她了解沈仲吟,虽然他们相处不过数日,她却奇妙的对沈仲吟这人脾性深有体会,就像她预料到沈仲吟得知‘春水’的传言,即便知道有诈,也会前来一观一样,她也预感到此时的沈仲吟已做决断。
果然,沈仲吟缓缓说道:“你在这里,是因为你凭自己的本事找到我了,既然如此,那就是时候了。”
“什么是时候了?”
“你不是想要知道到底是我杀了楼玄之,还是这凶手另有其人么?我可以告诉你。”
“但是我说了,你信么?”
楼镜心脏怦然,握着春水的手扣紧,“说不说是你的事,信不信是我的事。”
沈仲吟目光沉静,带着微微笑意,久久地凝视楼镜,“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这一句,无疑是自认了凶手身份。
楼镜心头猛地跳起,重重坠地,将血液全部炸开,春水震鸣,往沈仲吟面门袭来,剑风所到之处,绽裂出如深壑般的剑痕。
如此凌冽杀意,如此锋锐剑意,让沈仲吟平静的目光也晃了一晃。
沈仲吟轻身躲过春水,剑气将身后的酒坛划破,内里汁液流淌,色沉粘稠,却不似酒,但楼镜不在意,她赤红双眼,死盯住了沈仲吟。
“你长进很多,可惜有时还是难免心急,到底还年轻。”
楼镜森然道:“遇着了杀父凶手,谁会不心急!我心急,心急要你的命!”
“你这心急有多少是对杀父仇人的怨恨,有多少是急于让这仇有个终结,只因害怕触碰到更深更难堪的真相啊。”
楼镜脸色极难看,正要说话,沈仲吟截断她的话道:“镜儿,你是个聪明人,一定有许多疑点,你困惑难解,不敢断定我就是凶手,否则你既然认定我是凶手,又怎会千方百计来找我,要当面问个明白。”
楼镜杀气未减,但停了手,“你已说的很明白,你杀了我爹,又说这些话做什么,你不得已?还是你想说,你情有可原?”她因未知的忧惧而变得语气尖锐。
沈仲吟笑出声来,“‘我杀了楼玄之’难道你得到这个答案,便满意了?”
沈仲吟实在怪异,既然承认了自己是凶手,还有什么可多说的。
楼镜却慢慢冷静下来,发现沈忠吟话中蹊跷,她蹙着眉,剑指着他,往侧面走了两步,换了个方向,光线从侧面进来,更好看清沈仲吟脸上神情,她沉吟良久,再次问道:“沈仲吟,到底是谁杀了我爹?”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沈仲吟,你在戏弄我么!”
沈仲吟只是静静望着她,“镜儿,我并未骗你,也不曾戏弄你。”
楼镜注视着沈仲吟的眼睛,忽然一点灵光透过心间,她忽然想通了‘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句话的另一层含义。